20世纪以前,用惯了布料软枕的人都以为唐宋时代的瓷枕是殉葬之物。1922年,考古学家在被黄河掩埋的北宋钜鹿城发现一居住遗址的火炕上摆放着瓷枕,有的还用墨书在枕底书有“新婿”之类的字样,到这时人们才确信一批批硬邦邦冷冰冰的瓷枕不是什么明器,而是宋代人床榻之上的寝具。
20世纪50年代独具慧眼的陈万里先生,从传世的瓷枕中挑选四十方,编成《陶枕》一书,瓷枕始有专著,并得到社会的重视。继陈万里之后,香港人杨永德搜集了大量的瓷枕,并出版图录。近20年又有不少的瓷枕图录问世,由于精粗并存,影响似乎不大。
眭伟民先生是沪港著名的收藏家,关注流失海外的中国文物,近年来他以书画鉴赏家的目光从其藏品中精选六十余件唐宋瓷枕,并作出准确的描述与必要的考证,编成《枕中菁华》一书,并将由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显然是继陈万里先生之后的又一古枕专著。
作者为了确定书中古枕的年代,曾比对过海内外有纪年或有年代可考的遗物,有不少方还作过热释光鉴定,可见刊出的瓷枕年代可靠。
除瓷枕的烧造年代之外,他还比对过浙江、湖南、江西、河南、河北和山西古瓷窑遗址出土标本,还多次请益发掘、调查遗址的专家,在取得一致的意见之后,再确定其窑口,故刊出之物的产地明确。
六十余方瓷枕的造型有长方、腰圆、正方、八角、如意形与叶形数种,但由于瓷枕陈放在人们的视线以下的位置,枕面就成为使用者接触面最大、最适宜工匠驰骋想像力、发挥装饰才能的一个较为宽广的空间了。
综览书中之瓷枕枕面下有圆雕者将近三分之一,极为罕见的定窑狮形枕、景德镇窑的犀牛枕以及山西长治窑的卧虎枕,其形象威猛,肢体又给人以温顺的印象,仿佛有它们在,鬼魅就不能靠近卧室,主人就不会被噩梦纠缠,由于他们的守护,人们才会获得安详的睡眠。用瑞兽装饰枕头的习惯始于唐代,宋代窑场显然继承了唐代的传统。
书中还有刻画人物的瓷枕多方:河南当阳峪窑有刻画王祥卧冰求鲤、衣锦还乡的故事,工匠们把不同时空的形象描绘在一个画面上,显然有宣扬儒家的“孝道”之意。而磁州窑的黑彩枕上描绘一老者在山水间行走,背后跟随着白鹿。据作者考证为唐人李渤,枕面上成功地描写了古代高士的悠闲生活。定窑的侧卧娃娃与山西河津窑的攀枝娃娃,陶工们以铁划银钩的笔法描绘了婴儿天真的神态,其形象之生动准确与线条之刚健遒劲,似可与法国画家亨利·马蒂斯的某些名画媲美。
北宋影青釉镂花枕,釉色如水似玉,四周围墙上镂刻缠枝花,人们透过玲珑剔透的花叶可以看到枕内有一侧卧的美人,使人想象枕内有无限广阔的空间,这一别出心裁的构思显然是受到了唐人传奇——卢生从青瓷枕的微小的孔眼进入梦幻世界的启发。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河南鲁山窑的珍珠地上一仰一覆的花卉与定窑赭黄地上洁白如玉的卷枝牡丹,观台镇窑白地如意形枕上的折枝黑牡丹以及在荷塘中缓步行走的苍鹭(长沙窑枕)和站立在花枝上一动也不动的小鸟(山西河津窑褐彩枕)……劳累了一天的唐宋人在就寝之前看一眼床榻上的瓷枕与枕面上的花纹,必然会联想到勃勃生机的花鸟与和谐宁静的大自然,然后带着倦意轻松地进入美妙的梦乡。
当我们在千年之后观赏这些瓷枕时,似乎也能感受到唐宋时代的陶工带着劳动的喜悦、带着微笑,从心灵深处为他们的用户祝愿“晚安”,不过这祝愿没有形成语言——转瞬间就会消逝在无边无际时空之中的语言,而是化作美的形象永远镌刻在玉骨素肌般的瓷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