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画与文化人
2013-03-01 09:24 文章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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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山水绘画自产生以来,历代山水绘画的创作主力就是有着较为深厚文化修养的文士阶层。因此,“文人画”要求创作者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其次才是绘画技巧。“文人”既有非常人的学养和情致,则其所为所作,必然不粘滞于外物而能与时推移,不论省观于内还是摄受于外,皆有一派诗意,沛乎浩然,鼓荡于心。然则,究竟什么样的画才可以称之为“文人画”?笔者以为存在三种“文人画”:
首先是存在于一般人观念中的、样式上的文人画,这样的作品往往撷取古代文人画的笔墨形式,包括题字、用印等,从样式上完成“文人画”这一集体记忆所呈现的图景。但这种绘画作品并不需要真正的“文人”画家来创制,目前美术学院的教学内容,甚至社会办学、老年大学学员所临摹的齐白石、吴昌硕等人的笔墨形式以及依据这种笔墨形式进行的再创作,基本属于这一类。以上各种形式的教学与“创作”,基本上是对文人画笔墨样式的重新组合,如果加上西方舶来的“构成法”,则会成为彻底的拼贴装饰画,其笔墨实际上与古代文人绘画经典貌合而神离。同时,因为书法修养的阙如,这些作品自身的笔墨质量和品位根本经不起推敲,画面上习惯性的题字题诗,多半也和内容不相联属。这样一些用文人画基本元素组合起来的绘画作品,有如今日一些拙劣的仿古建筑,不能承载任何的人文精神。
其次,是延续性的文人画,其创作者具备相当程度的文化自觉,对于古典绘画的精神内涵有比较深刻的参悟和体验,同时在绘画语言上也自觉运用书写性的笔墨,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逐渐摸索出一种新的程式和面貌。这类创作,可称为对传统的延续,虽然称之为“延续”,实则有其新精神的体认和新语言的探索。这一类画家在当代也为数不多,一是受到全面、系统的人文陶冶,同时在中西文化交流、冲撞过程中有比较深切感知的人较少,二是在传统丰厚的绘画资源面前,欲求突破更是难上加难。
第三种是形式上和传统文人画不一定吻合,甚至部分采用了西方绘画的某些元素而能在自己的画面上融合无迹。其所秉持的人文价值取向和古典精神遥相呼应,这一类作品可称之为“境界”意义上的文人画,其创作者必有精深的文化修养,对人生与社会有广泛而亲切的关怀,对中国传统士人“修、齐、治、平”的理想人格和天人合一的哲学奥义有比较深入的体认,其所创制必定充满理想主义精神,同时其笔墨形式和造型、构图等画内功夫也相当完备,这样的作品,乃是中国传统文人绘画精神笼罩下表现在绘画上新的格局。
这三种类型的“文人画”在现实中各有不同的表现,第一种往往成为精神干瘪的空架子。因为缺少了传统笔墨所赖以生存的人文环境,亦步亦趋的摹仿越来越浮泛而空洞,流于概念化,其作品往往以一种粗糙或媚俗的姿态出现。有一定延续性的“文人画”在当下属于小众艺术,不为大多数人所理解、欣赏的原因大体有三:一方面要真正理解文人画的价值需要一个普及的过程,需要读书、内省、游历、鉴赏等多方面的扎实功夫;另外,传统文人画简约、冲淡、内敛的品格和当代社会繁忙、浮躁、充满物欲的风气大相径庭,怎样令当代人沉静、深入地体察传统文人绘画笔墨所表现的微妙感情,无疑是一个严重的课题;第三,许多人会把这一类绘画作品与逸笔草草、空疏荒率相等同并受其牵累而遭到排斥。但是,无论是“境界”意义上的文人画,还是有延续性的“文人画”,都应该是“文人画”在当代社会应有的表现,它们放弃的是形式,而荷载的是精神。然而精神的内容最容易被人忽略,因为当下的人们普遍缺乏能力和耐心来欣赏这样的作品,理解它们往往需要观赏者站在和作者接近的高度,并能用相对客观的视角来审视对象。对于今天的中国画家而言,不仅顾恺之、吴道子、八大山人是我们的传统,古希腊、达·芬奇与梵高也同样是我们应该接纳的传统,能够把全人类的精神产品放在一起综合考量和探究,用自己熟悉的艺术语言来阐释自己对世界的认识和感受,是当代文人画家应有的气度。
在对“文人画”概念进行梳理之后,我们应该提出当代提倡“文人画”的现实意义。我们认为,“文人”价值在当代中国社会的重构,可以接续已经断裂的中国传统人文精神,其最自然的途径,就是通过经典的诵读和实践来重新体验并审视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系统。当下的“国学热”,代表了国人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经典的敬畏和渴望,但人文精神的重建需要更长的时间,需要更多的努力与更加牢靠的基础。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在中国绘画、书法中的体认需要通过长期的准备,从喜爱、关注、学习到躬身实践,从少到多,由低到高,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远不比盖大楼来得方便。
“为文所化”是“文化人”的根本属性,它需要内在的受用和外在的表现。“变化气质”,一个自然人由皮相、骨相到气象的潜移默化,是教育所能起到的最根本的作用。“文人画”所根本的是一颗诗意之心,充满“诗意”的诗性思维是文人观照万物、捕捉万物的不二法门,也是中国古典文化和艺术精神的根本特征。从先秦青铜重器上的纹路,到兵马俑、魏晋墓葬壁画、唐三彩、宋代山水直到明清水墨写意画,一条理路贯穿始终,变化的是形式内容,不变的是意象精神。中国古人对于写实造型,非不能也,是不为也,他们不认为把日常生活搬上画面就是艺术,而一定要根据人的心理和感受来创造艺术品。八大山人不会关心他笔下的松树上大下小不合物理,也不在乎他画的鱼鸟有乖常情,任情写去,留下的是一颗炽烈、深邃的灵魂。
艺术的力量,不会因为它的丰富和多样而胜出,只会因为它的纯度和深度而彰显。任何一厢情愿的所谓接轨、融合、杂交,都只能降低彼此的纯度,中国近一百年来的艺术实践不断地证明了这一点。但当我们静下心来,从文献、艺术中悉心揣摩古典的微妙法门,会逐渐令我们内心同样微妙、细致起来,罗丹对于古希腊古罗马雕塑的细微体察和深刻见解,是他真正创造的开始,但这样的美术创作在今天越来越少。在物欲横流的时代,连艺术的品评标准都会受到沾染。即以当下颇为流行的各种美术比赛、选拔活动为例,过分抽象的精神不可把握,而可以量化考核的唯有尺寸、题材、手法、复杂程度等虽可触摸而无关紧要的内容。十年磨一剑,本来是励精图治的代名词,而在辛苦准备美术比赛的人群中,无谓的笔墨堆砌和尺幅延展消磨了年轻人的意志,令手眼疲惫而心灵闭锁。这样的画作,从物质到物质,不见精神的参与,不但作画者身心俱疲,也使赏画者兴味索然。
让画者不再疲于堆砌,让绘画回归心灵,画的好坏不在大小、题材、手法,而在其是否具有持久、深广的摄受力。在宗教经典、文化元典之外,艺术经典同样会对人类的心灵产生持久而有力的作用。今天重新给“文人画”正名,重新提倡“文人画”的精神,其现实指向应该是非常明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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