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笔记》的作者南派三叔,突然在微博宣布“封笔”。据说陈国富将自组工作室,首部监制的电影是《鬼吹灯》。这两则新闻,对盗墓文学可能是标志性事件。南派三叔的封笔不必赘言,《鬼吹灯》将搬上银幕,表明大众传媒已完成了对盗墓文学的消化和吸纳。
盗墓文学能在玄幻文学之后大热,并不奇怪。中国古典小说史,也有这样的脉络。中国古代原本信巫,先秦至汉神话、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巫风、鬼道大作,所以六朝时代成了鬼神志怪小说的天下。与今天不同的是,六朝人认为鬼事与人事一样,皆视作历史事实。明代《西游记》等神魔小说后,清代出现了鬼怪热,代表作有《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等。现代传媒加快了流行的速度,玄幻之后,于是快速地出现盗墓之类的鬼怪文学。
盗墓文学,与中国传统的鬼神志怪小说,有很大不同,受西方恐怖小说的影响更大。恐怖小说的源头,是18世纪后期兴起的哥特式小说,这类小说的基本色调是神秘、恐怖,哥特式古堡、荒原、废墟是这类小说的背景,小说或是黑暗暴力与死亡事件,或是阴森恐怖的灵异事件。盗墓文学虽将场景转为了古墓,但在人物范式和主题上,与西方恐怖小说并无太大差别。作品也会渲染幽灵、鬼魂等某类不可知物,给主人公带来高度焦灼与失衡的状态。因这种恐惧并非真实,是来自虚拟世界的,会给读者特殊的阅读快感。
记得有个西方学者说过,现代文学理论“欠了鬼怪一笔债”,中国理论界同样如此,对恐怖小说这类通俗文学的关注一直极少。谈起恐怖小说,多以叙事平庸、远离现实、缺乏人文关怀,而草草带过。
我们通常认为恐怖小说与崇高无关,但在西方学界看来,崇高情感的根源往往与恐怖有关。当人体验到生命受到威胁,如果是真实发生,只会引起单纯的恐惧,但如果是作为一种审美对象出现,反而会引起快感与欣喜,进而唤起一种审美的崇高感。如同人们在害怕的同时,会忍不住观看所怕的事物,一旦眼睛习惯了所怕的事物,恐惧就会减轻。所以康德与海德格尔对恐怖与崇高的关联,多有论述,认为惊悚与恐怖也会带来一种让人“欣喜”的审美情感。只是这种恐怖美学,并不适合所有人。
从六朝的志怪小说,到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到今天的盗墓文学,鬼魂之所以会成为不衰的主题,是因为鬼对于人是一种悖论的存在。鬼从本质上是人,但又是一种非人的存在,它是对人的破坏和否定。为坟墓和鬼魂树碑立传,简单看是一种猎奇心理,但实质上是想唤醒那现实的虚空。
在当年六朝人看来,历史叙事必然包含了鬼魂,历史就是对死者的描述。事实也是这样,当我们论及历史时,听到的其实是鬼魂传来的声音。《聊斋志异》在今天,仍能变身为电影《画皮》而大热,就是因为其中的鬼魂多具人情通世事。故事说的是鬼,背后站立的却是真正的人。
中国当代恐怖小说,与斯蒂芬·金、詹姆斯·帕特森斯这些西方成熟的恐怖作家比起来,只能算起步。如何理解恐怖与崇高的关系,决定了恐怖小说的未来。好的恐怖小说,引发的不仅是一种恐怖的情感,还要能激发读者的心理潜能,使心灵变得自由,对未来的世界有了更多的想象与接纳,最终唤起对生命与爱的崇高意识。那些劣质的恐怖小说,带来的或许只有感官刺激,让人感受到精神僵滞,或者生理恶心。(叶匡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