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上海乍浦路出现了一所并不起眼的美术学校——上海图画美术院,也许,当时的创办人刘海粟也没有料到这所学校在中国现代美术史的地位会有如此之高。这所后来被改名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民办美术学院,不仅开创了中国现代艺术教育的先河,更参与掀开了一代风气的变革。
时来已逾百年。现在回头望去,一个时代的气象并不是完全依靠上层结构的调整而来的,在很大程度上,民间的接受与配合也发生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晚清至民国,国家体制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而在民间,就在美术一域,各种民间团体、画会、研究会和民营美术学院的出现都参与了整个社会的庞大现代转型。在这个过程中,民间所做的贡献是不可估量的,可以说,缺乏民间接受度的改革和革命基本都以夭折而终。民间基层作为社会改良的着陆点,如果这个着陆点的土壤不够丰厚,新建构起来的上层大厦极易倾覆,在今天依然如此。
然而,与一百年前的中国不同的是,中国的基层已被毁坏殆尽,无论在道德礼法层面还是在物质资源层面,文化抑或财富,中国民间早已没有积淀可言。没有积淀的民间,任何一种改革都没有生长的土壤,这是现实,也是危机,因此我想说,基层的重建已经迫在眉睫。官方不作为,在这个社会早已司空见惯,且对不作为的麻木性似乎整个社会也只都习惯将就受之。然而,如果我们不满于当下的状况,欲图做一些可做的建设,民间重建就只能且必须通过自救才能完成,尽管,民间的自耗在当下也同样严重。
在近几年,中国艺术品受到资本追捧,尤其边缘化二十多年的当代艺术在这十年间一跃成为艺术市场的主流。中国当代艺术在上世纪八十年来以先锋的姿态出现,部分参与了社会的变革,在一时间,在文化和思想革新上也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但在主流化之后,尤其是被市场大范围接纳之后,上世纪八十年代一路走来的大多数中国当代艺术便没了先锋锐度可言。这样说的原因,是大部分获得市场认可的当代艺术只沦落为一种当代艺术的商品图式,在整个社会的思想革新以及文化推动上乏善可陈。无论中国当代艺术的市场多么重要,都不应该是当代艺术首先要关心的事情,除非你自己并不戴着当代艺术的标签。
中国当代艺术前几年异常火爆的时候,大家关心的都是市场问题,而中国当代艺术也仅仅只是停留在市场的火爆,因为中国当代艺术的生态和文化位置,中国当代艺术所致力批判的问题依然没有明显改善。也许,本不应该单单将教育问题指出来去批判中国当代艺术;也许,当代艺术家在当前还不是社会明星,我们不需要提当代艺术之于教育的贡献;也许,当代艺术还没有卖到几千万高呼破亿的时候,我们也不需要提当代艺术之于教育的贡献;也许,在没有当代艺术家因为美术培训都赚到几百上千万的时候,我们也不需要追问当代艺术之于教育何为,但恰恰是这些境况都出现了,我们就必须要追问作为以先锋为生命力的当代艺术之于教育该有何作为?
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的火爆,带动了一连串产业,如艺术区、画廊、美术馆,但是唯独没有带动教育。许多当代艺术混迹于江湖之后也纷纷进入学院教学,但是没有一个人像刘海粟那样独立办一所学院开时代风气之先。鼎盛时期的宋庄已有上万艺术家,大大小小的工厂、农房被改成工作室,但是并没有一个人出来做学院。
也许,有人会质疑,今天办民营美术学院是一件很难的事,因为需要审批,需要资金,需要土地,需要疏通太多的关系,但是中国的民办大学在今天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许多的大学都有民办的独立学院,许多企业也独资办学,而南方科技大学也已经做出初步尝试,其他行业都能做到,为什么艺术界做不到?民营美术学院也并不是没有人做,比如石家庄就有一所东方美术学院,但是这个学院虽然现在已经是一所本科学校,但是办学非常低端,基本属于设计技能培训,更没有多少思想创建性的艺术家介入。而我们现在一个双年展每一届的经费也动辄千万以上,一个美术馆的建设经费也能过亿,但是也没有人来做教育。也许,有人想到了教育,但依然想到的是怎么去用教育赚钱,所以无利可图的时候也便不了了之。
在当今的艺术界,并非缺乏这样有能量和能力的人,缺的是这样的胆识。当某些艺术家的一件作品前几年都能卖到近亿的时候,当他们展览的想法也能获得商人和政府认可的时候,其实做一个学院并不是什么难事。然而,在今天,也许教育是最重要的事情,也许做好了民营美术学院,就能如刘海粟一般开时代之先,即便,可能会因为许多不可抗拒的原因失败了,但对于当代艺术的发展史也是非常重要的。
而今天的社会资源比之刘海粟其时早已过之而无不及,无论是国际性环境,还是社会风气,都早已不再那么艰难。但是教育对社会促进和构建作用是基础性的,在每一个社会阶段教育都同等重要,这也是为什么民国有一批美术家、文化人实践教育的原因。教育兴盛则文化兴盛,而在今天,体制学院的教育早已与时代进步的需要不对等,民间自筹办学是时所必然。民间办学没有利弊之分,只有高低之别,我们先不必谈论民间办学如何规范,重要的是有人能大胆的走出第一步,把以当代艺术为学术基础的民营美术学院做起来。
一所好学院的作用比一座美术馆更重要,因为学院不仅能做到公共艺术教育,更能惠及到不受地域限制的人才,如果一个学院做得足够包容,它就有可能成为一个学术争鸣的平台,成为一个思想生产基地;如果这个学院足够开放,那么它的教学成果都可以通过出版、网络做到全民共享。我想,这是当下最需要的,也能改变目前整个艺术界万马齐喑,集体平庸的局面。
受于教育体制的限制,无论多么优秀的当代艺术家在体制内教学都难有较大作为,而民营美术学院较之体制内相对的自由度要更多一些,比如你可以请这个社会所有优秀的艺术家去客座讲学、去做系列讲座,打破教学思想混乱单一的格局,让学生的创造性得到发展,也不必评职称、困心于论文,更不必千篇一律的制造教学产品,不必要为了文凭而教育。体制教育早已病诟颇多,不再赘述,我想的是,民间如何自救,如何自我建设,自我管理,如何自我激活,教育虽不是全部,但却是一个社会改良的基础,教育重要的是培养人,如果能开创一代风气,就可以再造新民。
也许时下这样的想法很多人也有,但终究在目前没有谁做出实践。即便不能做一个学院,当代艺术家自己在工作室里教学,培养艺术人才也是好的。我们必须承认,艺术的创造性与知识和学位没有直接关系,同时教育与教育也有本质区别,如果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教学只有考前班的眼光,那也只能误人子弟。民营美术学院,可以做诸多不拘一格之事,不要说这种想法多么有创建抑或多么幼稚,我们看看民国前人,都是他们做过的,只是我们社会发展中途发生了断裂,所以前人做过的很多事,还需我们拥有足够的胆识和毅力去尝试再做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