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吴作人先生是在我9岁那年,当时我的一些儿童画开始在国内外展出,父亲特意领我去向吴先生请教。我们来到古观象台附近的一个四合院,吴先生亲自出来迎接我们。他家的院子很大,养了几只鸽子,我年纪尚小,听不太懂大人们的谈话,就在院子里和鸽子玩,但我还记得父亲和吴先生、萧先生谈到了关于培养孩子的问题。他看了我画的儿童画后,谈到在儿童阶段最重要的是培养孩子对绘画的兴趣,一般在十四五岁时兴趣会发生变化,培养不好就会使孩子丧失对绘画的兴趣。儿童时期画得越好,画得越熟练,他的负担越重,在十四五岁转型时有可能反而对绘画不再感兴趣。吴先生关于儿童画的论断在我后来的发展历程中得到了印证,也在我年幼的心灵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吴先生当时还谈到了写生的问题,认为这可以使孩子们与自然界接触,锻炼他们的观察能力。第二次去拜访吴先生时,他知道我的弟弟、妹妹也喜欢画画,便特意画了一幅熊猫送给我们。此后,我几乎每年都会去看望吴先生,他最强调的是锻炼对自然的观察能力和写生能力,这使我受益终生。
去年,我和北京画院的画家们一起到河南写生,晚间开了几次研讨会,大家就写生与观察自然、写生与创作的关系进行了非常热烈的讨论。当时我就萌发了通过20世纪中国美术大家的写生和创作去研究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中摸索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为今天的画家提供一些借鉴的想法。“造化天工——吴作人写生作品展”是我策划的第一个写生展。
为什么在当下要重新提倡“写生”呢?因为现在很多画家都不写生了。现代科技的发展使我们拥有了非常先进的摄影器材,很多画家都是随身带着数码相机很快把需要的素材捕捉回来,在舒适的画室里“闭门”创作,大家都乐在其中。但是总感觉我们现在的创作中缺少了什么——缺少了意境,缺少了个人主观的、心灵的东西,只是一味地模仿自然,或者强调技法对自然的写实表现,但往往缺少对自然的深入理解。中国古代画家虽然没有西方的写生方法,但是他们提倡迁想妙得、以形写神,在自然中畅游,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他们虽不对景写生,但在对自然的观察过程中,在心中激发出强烈的情感,通过心记、默写和理解,最终将自然山川化为自己心灵的映象诉诸笔端,传“山水之神”,也就是传自然之神,传画家之神。山水画的精神成为人格美的象征,正如石涛所言:“搜尽奇峰打草稿,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
吴先生这一代在新中国成立前留学欧洲回来的画家,是以西画的观察方法,通过写生去解决物象结构的问题,从中找出自己对事物特殊的理解和情感,并有目的地解决创作中遇到的问题。吴先生把写生与创作紧密地结合起来,有的放矢,从生活与自然的写生中去发现自己擅长和观察到的东西,再通过油画和水墨的表现变成自己的语言和题材,他的写生作品虽只有寥寥几笔,但都是用心去画的。今天,我们再来重温这些作品,仍会被感动,因为他是带着情感、带着问题去画的。我们今天用照相机收集素材进行创作其实就缺少了这样的体验过程。现在的画家还有另一种倾向,即为写生而写生,在写生中按照自己固有的方式,没有取舍,缺乏激情与情感,这样的写生是不会打动人的。现在很多美术学院把课堂作业变成一种创作,这也是一种误区。吴先生的习作就是习作,虽然不完整,却带有很多研究性的问题,里面充满了激情。我们研究美术大家的成长过程,研究写生和创作的关系,实际上是要研究其中的一些规律,从中找出目前缺失的东西,这不仅仅是技法的层面,更多的是精神的追求。
吴先生的可贵之处还在于他不是直接用西方的技法来改造中国画,他把西方的写生方法恰到好处地运用到中国画的创作中。在他的中国画中,看不出中西绘画的对立与矛盾,两者非常自然地融合在一起。通过系统的西方绘画训练,他具有解决结构的能力,同时又有传统中国画家心记的观察能力和默写能力,中西转换得非常好,没有偏废到某一方面去。非常全面的修养,为他创作的提高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以中国画表现的动物都非常简练,既得形似,更追求神似,那种因修养而具有的文雅气质是别人很难达到的。
吴先生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艺术遗产,我们要研究其艺术创作的规律,并为当下的艺术创作提供借鉴,这也是我们策划20世纪中国美术大家作品展和“造化天工——吴作人写生作品展”的目的所在。(王明明)
(责任编辑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