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宾虹说:“筑基于笔,建勋于墨。”他在前人“六墨”(淡、浓、焦、宿、退、埃)与“五墨”(黑、浓、淡、干、湿)的基础上发展为“七墨”、“九墨”:浓、淡、破、泼、积、焦、宿;后来又有“渍墨”、“亮墨”,加上水的运用,以其实践的功夫,踔跞前人,独出新意;加减乘除,面目多变。
墨法尤难于积墨。一般作者,空间之所得,大都在上下左右的关系;稍能积墨的,也是停留在不僵滞、不板实,略有层次的状态。黄宾虹则以其书法功深,层累积叠:点画之参差离合,俯仰断续;形之叠交相映,互错互用;加上巧妙的空白,实中有虚,能透善漏,纵深幽远。笔笔见笔,墨气淋漓,融洽仍是分明,郁茂透澈,“密致之中自兼旷达”,真所谓“黑墨团中天地宽”。
黄宾虹“以点代染”的创法,使画面更加浑厚。
笪重光《画筌》:“无层次而有层次者巧,有层次而无层次者拙。”黄宾虹晚年作品,每“近睇钩皴潦草,无从摹榻;远览形容生动,堪使留连”,是因为他一反传统“树石不分”的禁忌,打破了“土石分明”的格局;或强化勾勒,或淡化皴法,由势落笔,以点擢统一全体,山耶?树耶?地耶?以至云耶,水耶,天耶?沆瀣一气,造成一个有节律的世界。有动有静,动中静,静中动,生趣盎然,生气远出。这种“合景色于草昧之中,味之无尽;擅风光于掩映之际,览而愈亲”,“率意之内转见便娟”的境象,正是“天然去雕饰”,不守绳墨之“非法之法”,黄宾虹所独造。
对于黄宾虹作品中所表现出的境象,早有傅雷、潘天寿二位先生情文并茂的文章,我们对照作品,足可资以解悟了。
中国画以“气韵生动”为第一义。但对作品如何有生动(生气远出)的气韵,画史上有种种说法。有以为“气韵”是“先天”的,宋代郭若虚“气韵非师”最有代表性:“六法精论,万古不易,然而骨法用笔以下五法可学,如其气韵,必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复不可以岁月到,默然神会,不知然而然也……系乎得自天机,出于灵府也。”后人议论不断,有出于笔,有出于墨,有以洁静、烟润、模糊为气韵。黄宾虹则明确地说:
何谓气韵?气韵之生,出于笔墨。用笔用墨,未得其法,则气韵无由显露。论者往往以气韵为难言,遂谓气韵非画法,气韵生动,全属性灵。聪明自用之子……率尔涂抹,或以模糊为气韵,参用湿绢湿纸诸恶习,虽得迷离之态,终虑失于晦暗,晦暗则不清;或以刻画求工……究恐失之烦琐,烦琐亦不清……气清而后可言气韵。气韵生动,舍笔墨无由知之矣。
他一再指出:“气韵在笔墨之中……真气韵须由笔墨出之”,“是故学者,知艺是才能。”一个“真”字,存去伪纠偏的深意;一个“须”字,排除了不着实际的玄虚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