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报:“士”的气息,在你心里是怎样的一种气质,在当代社会能不能发现其遗韵?
赵柏田:传统意义上的“士”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最终要进入国家管理层面,实现自己的抱负。但是《南华录》中的人有不同的价值取向,他们 是被时代的洪流冲到了角角落落的人,看起来无用,却活出了真正的自己,那是真正的“大用”。我们传统对“士”的价值评判是立体的:一方面可以是进取的,另 一方面也可以是“隐逸”的,像庄子和陶渊明那样。这种隐逸的文人和主流的文官集团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两翼。
晚明人的艺术生活是“不装”的
日报:很多人一提到明朝的文人,就会想到文徵明、唐伯虎、董其昌、沈周,但在你的《南华录》中,对这些耳熟能详的艺术家着墨不多,而选择那些命运相对崎岖的人物。请问,你是如何选择人物的?
赵柏田:我在书中写到了陈洪绶,他就是一位画家;还有官员兼艺术赞助人周亮工、柳敬亭这样的民间艺人,传奇墨工罗龙文,戏剧家汤显祖等等。这些人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非常有张力的文本,会呈现晚明独特的文化气韵。
我对江南的想象,是一种感觉,并不完全是地域上的,是一种气息上的吸引。我对晚明的南方,首先是感觉,那是一个光彩耀眼的时代,但又有着末世的 仓皇,我希望写出它繁华的一面,也想写出一种苍凉。写繁华,要有王世贞、项元汴,写苍凉的时候我就会写余怀的《板桥杂记》。写作的过程中,并不是我先规划 好要写哪些人,而是,前一个人物写完以后会自动带出另一个人。比如,写了陈洪绶,我不知道我会写周亮工,但发现周亮工和陈洪绶是很好的朋友。在这些人中, 周亮工是唯一进入清朝的官场的人。这个人作为全书的结尾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他身上还是有晚明的气质,还是一个文化遗民,同时代的人很喜欢与他交往,他身上 的文化姿态是非常迷人的。周亮工实际上是一个见证者的角色。这些人物本身是相互勾连的,只要你找到一个好的视角,他们就会自己走出来。
日报:《南华录》中,一些大藏家在艺术中完成了对人性的救赎,也有些人将心灵寄托在一个物象中:古董、梦境、戏曲等等。你决定写这本书的时候,是否也受到当今社会一些现实的触动?比如说收藏热、国学热等等。
赵柏田:不是。我的想法很朴素,我想写的只是我心中的南方。我希望将当时人怎么访友、如何看画、如何宴饮,都放进去了。如果仔细梳理,能发现一 些隐秘的关系。我呈现这种风雅世界,并不是迎合现在的收藏热,而是那时候的生活就是有这样一种精致趣味的世界,当时人的生活方式的特点就是:生活的艺术 化,艺术的生活化。听雨、看花、品茶,他们的生活是不装的,艺术就是那么日常化的。
我们现在这个社会与当时非常不一样,是一种占有和攫取,所以,这是一个相对粗鄙的时代。当时,不能说完全没有攫取,但总体相对是一个风雅世界, 人和物是相得益彰的。英国艺术史家柯律格在他的书《长物》中,提到一个观点:区隔。一个人如何使用奢侈品,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品位。文震亨在《长物志》中也 总提到,一个 “宜”说明他也是讲究人用什么物是应该有秩序的,李日华将名画分等级,说明他们认为这些东西是对人品位的衡量标准,人与物的搭配是应该有秩序的。晚明人对 美的发现能力和对生活的建构能力能够让人们不断去追忆和怀想。这样的精神实际上进入人们的血脉当中,还有待于人们去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