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三(自贡)
一
最初晓得松江,是因两个人,董其昌和陈继儒。
仅以画而言,董其昌的笔墨,我是奉为圭臬的,尊为大家,似觉不过,虽然,我的画,常有纵浪不羁的时候。康有为,还有徐悲鸿,责怨董其昌为画事陈陈相因、毫无生活的始作俑者,那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说话,为了批评文人画的需要。就像40年前,为了批刘批邓,而找出孔子、宋江这两个毫不相关的古人,来大批特批。都不必太当真。
董其昌是华亭即今松江人,华亭又称云间。董其昌画,影响者众,当时就形成一派,称为华亭派或云间派。仅此而言,松江当比现在黃浦江两岸外滩、浦东,盛名于天下,早了400年。现代人喜热闹、慕荣华,都往外滩、浦东凑热闹,于是,把宁静、干净给了松江。
董其昌画,继承了巨然、董源,还有米芾及元四家的传统,兼及唐宋雅正一路。他的画,温雅,中正,不激不励,而风规自远,把人生的种种激动,化为平和静气 的山水画境。他的笔墨,娴熟其极,却没流于油滑、套式或酸模酸样,生气远处、朴素醇厚,近乎天籁。丘壑经营,多是寻常山水,闲居人家,萧疏空林,绝少高山 大川、巨壑深岭,一派平淡天真的江南山水。
一般来说,作为画事的笔墨矩度,师承中正一路,较易入而能出。因此,董其昌画,惠泽后人甚广且众。较著名的,有两类画人:一是规矩遵守董法的,如陈继儒、查士标、“四王吴恽”,等等。二是个人面目较为突出的,如龚贤,如八大,如担当,甚至还有石涛,或多或少,都受了董其昌的影响。所谓“善师者师纪工, 不善师者抚绘素;拘法者守家教,不拘法者变门庭”(笪重光《画筌》),学董同途而殊归,由此可证明,师法董画,可守常,亦可反常,而本质上都能合于笔墨正道。
董其昌最初是因为字不好,而乡试受挫。后来发奋,池水写尽,其书乃成。影响明清两代以至及今。其字,取法晋唐,气息温和,结字自然,点画周正,是真正把大王、鲁公的笔法吃透了的。
董其昌将一生书画心得,写成《画禅室随笔》,倡南宗文人画而贬北宗画工画,可算文人画的思想指南,影响后世极大。其实,南宗北宗,界限不十分明了,唐寅画,文征明画,包括董其昌部分画,都有受画工画影响者,而的确是文人画。
眉公陈继儒,稍晚于董其昌,也是松江人。书画皆雅淡空灵,萧疏,简洁,散逸,意趣盎然。善文,《小窗幽记》,清新,自然,谐趣,确是明清小品文典范,20年前,我十分喜读,常于饭后余暇,读上两页,便忘了眼前烦恼。
其实,东晋陆机、陆云兄弟,南渡以后,多半时间也在松江,陆机的《平复帖》,大致也写于松江。元人倪瓒,也常住松江,而其萧疏简约的画风,定有松江山水的心灵映照。
二
而让我再知松江的,是我的松江朋友,一味僧。其人中正,言语实诚,人情浪漫而雅逸。最初,他是因藏我两张小画而相识的。后来,相交渐深,约我画印,也是 依例惠润。工作余闲,一味僧习字为乐,其字格调超逸,简劲朴厚。去年开始习画,取法吴昌硕、陈子庄及朱豹卿三家。不到一年,却也出手佳妙,有趣,有味,迥 异凡俗,不落窠臼。那是因为,画在他心中涵养已久,加之书法上的造诣、人生的历练,乍然画出,已是高境。一味僧待人诚厚,重情重义。去年,他在成都开会, 抽空专程来自贡看我,往返6小时车程,相聚蜀南两小时,匆匆又返回成都,让我感动万分。
后来,一味僧几次延请来沪,却因出蜀不易,未能践约。
这次出蜀,参加完西安的九人画展。也不返归,一家三口,径直来到松江。松江,黄浦江两岸,乌镇,石门,杭州,7天数地游,一味僧安排周详,动静劳逸,起居出入,细微贴心。让我深感,在大都市上海的周边,尚有古风。
三
说来松江,上海开埠之前,是比黃浦江两岸繁华的,人文历史也久远。现今的松江,山水灵秀,风光旖旎,上海地区仅有的9座小山,全在松江,号为“九峰”。 松江,虽为上海市的一个区,相隔市中心一小时车程,却是闹市边的一个清静地,算是地理意义上的独立一城。从城市规模讲,松江,也足当中西部地区一个地级市。松江新城,环境优雅,规划合宜,林荫繁茂,街道干净,房屋间距大而错落有致,人们,宛如生活在一个管理良好的公园中。而英式风格的泰晤士小镇及生机盎然的大学城,更是缀在松江新城中的两颗明珠。松江,被联合国授予“人居城市”,合乎其实。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因有董其昌、陈继儒、一味僧三人,松江在我心中,有了不可移易的地位。
甲午腊月十三日,乌镇归来。万籁俱寂。稍息毕,在二十楼房间,推窗望松江夜景,街灯灿然,俨如星汉,感而为记。
来源:美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