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平一直在探讨精神病人与艺术的关系。他对精神病人的世界充满好奇,对他们创造的艺术赞叹不已。他确信,他们是真正的艺术家。为此,他努力地创造条件让病人画画。他深入到精神病院,同病人相处,同他们一起创作,让他们的作品展出,说话,受到注目。这是他这十来年的主要工作——在某种意义上,这甚至也是他的创作,他的作品,一件持续的值得他倾注全力的作品,一件被他称着是“互助”的艺术项目。为此,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一切。我相信,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作品(连同他自己的创作)已经溶于一炉,不能分开。
郭海平-欲望手指6号-布上油画颜料-2000
我们先看他自己的作品。他的“欲望手指”是用手指来绘画,手指在画布上游动和挤压,反复、穿插、重叠、纠缠,仿佛总是在寻觅,在探索,这是一股骚动的犹豫,它是有关心理的绘画。在此,手不是一种单纯的运动,而是心理的运动。手在这里不是一种手艺——对许多人而言,绘画就是手艺,手可以创造出各种美妙的图像。但是,郭海平的手,完全不是手艺,手不是创造性和制作性的,不是技巧,不是中介,不是工具。手直接是一种心理的轨迹,而不是心的反应和再现,相反,手就是内心,手就是激情本身,它是一种强烈的精神运动,一种难以平静难以停顿的心理活动。
郭海平对画笔,对各种手和画布之间的中介感到厌烦,它嫌它们太慢了,太拖沓了,太多梗阻了,他渴望单纯之手的直接运动——在这点上,郭海平的绘画同超现实主义有相近之处。但是,超现实主义虽然是无意识在运动,但是,这种无意识是中性的,是完全自动的,是剔除精神生活的,它是自发的,也正是这种自发决定了它的自由,它的无序,它对形状和规则的拒绝。超现实主义将梦和自由结合在一起,它是对混乱梦境的模仿。但是,郭海平的自动绘画,恰好不是自由的,它来自无意识,来自精神,但是,这些精神有其内容,有其形状,有其可见性——而超现实正是要消除可见性和规则,它强调的是完全的偶然。而郭海平的作品则是对某种状态的展示——它来自无意识,但这种无意识并非像超现实主义那样自由的肆意流动,相反,郭海平的手指像蛇一般的游离和躲闪,他在不断的重复,强制性的重复,是不能控制的重复,甚至是有规律的重复——这些绘画作品,线条总是有规律可循,每条线似乎毫无章法,但是,作为一个整体,每条线似乎存在着共鸣,它们在一个画布上一起游动,一起旋转,一起对话,重复的对话。这是线的舞蹈,充满忧伤的舞蹈。它的忧郁的征兆。郭海平另外的作品《旋》也是圆圈的重复。一圈一圈由小到大的有规律的重复,仿佛一个无限的洞穴,在旋转的过程中,不断地改变色彩,让人眩晕,让人有一种巨大的不安感,令人恐惧。如果说,“欲望手指”是关于忧郁的绘画,“旋”则是关于恐惧的绘画。绘画通过有规律的重复,差异性的重复,强制性的重复,画出了忧郁和恐惧的形状——它们是以可见性的形式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