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美术理论的陈传席曾说过画若没有古意,格调便不高。心里想着那些千姿百态的美丽画面,搜寻着“古意”与“格调”的高低。
美术的要义是要通过画面将“美”传达给欣赏者。而客观美对于中国画来说只是一个方面,它还要求在客观之上有精神的追求。也就是说创作者在创作中不仅要表现客观现实的美,还要讲求中国文化中那种虚灵、澄澈的诗意的审美理想,更高一级的话,还要有哲学的意味,体现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一句话,中国画讲究的是气韵、格调,是要创造一种超自然的精神氛围,因而它比单纯的造型艺术多了形而上的精神追求和文化内涵。应该说,这是中国式的审美理想,还有宇宙观的延伸。所以画家石鲁曾感慨:“画山就是画人、画人格、画精神、画自己。”我想,陈传席所说的“古意”,或许也缘于此。
道理虽然如此,但中国画中的“古意”究竟如何表现,换个角度来说,该如何理解呢?
翻捡、整理旧日的读书笔记,偶然看到早年曾记录的一段文字,恰好与上午所想的问题异曲同工。以研究诗词著名的旅居加拿大的叶嘉莹,曾在社科院文学所讲座诗词。她在讲座中以唐中主李璟的词《山花子》为例,从文本的潜能与读者的诠释,畅谈了令词的美感特质。
《山花子》开头的两句“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是喜欢古诗词的人耳熟能详的句子,却很少有人追究里面的遣词造句。“菡萏”是“荷花”的别称,今天一般的读者如果不看注解的话,是很难知道它真实的含义的,就是旧时的识字人也不见得人人都懂。而作者为什么放弃通俗易懂的词而选用这么生僻的词呢?
如果为了读者阅读的方便,我们不妨试一下,将“菡萏香销翠叶残”改为“荷花凋零荷叶残”,阅读起来没有了障碍,但读词时的感觉随着词句的改变而起了变化。叶嘉莹说,这样一改就会失去原句所包含的那种丰富的“潜能”,也就是艺术品本身所包含的丰富的意象。为什么呢?“菡萏”一词出自《尔雅》。《尔雅》是中国的第一部词典,距今至少2000年了,就是距离中主李璟那个时代也有千年,它收录的词,够古老;而且《尔雅》收集的都是近乎规范的雅言,本身就与现实的日常用语有着一定的美感距离。叶嘉莹说:“因此有了一分古雅,也更加珍贵,格调自然出俗。”“香”是芬芳的香气,“翠”不只是绿的颜色,还能让人联想到美且珍贵的翠玉。这么多珍贵的、美好的意象,“销”了、“残”了,消失了、残破了,使人感受到的是极端的残酷,所以王国维读罢就有了“众芳芜秽,美人迟暮”的感慨,所以叶嘉莹认为,“荷花凋零荷叶残”虽然通俗易懂,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人这种强烈的感受。
“距离”产生美,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但用于诗词、绘画创作也一样产生意想不到的美感,却是许多创作者追求一生或许也不明白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