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慈禧太后与洋妇人交往一事,每每被后人所忽视,即便知其事者,也解释成了老妇人百无聊赖的穷开心之举。其实不然,请西方大国的公使夫人走近自己,让自己了解世界,也让世界了解自己,是老太后的一次了不起的观念转变之举,其积极意义远被人们低估了。
正因与洋妇人恢复了交往,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下半年,慈禧太后才从美国公使爱德温·赫德·康格尔(Edwin Hurd Conger)的夫人苏珊·康格尔(Sarah Pike Conger)的嘴里得知:西方有一种叫作世界博览会的“万国”风貌与产品展示会,两年后(1904年)的西历4月4日,将在美国的圣路易斯城举办。谁也不知道,老太太把这个日子默默记在了心里。
美国公使夫人后来写过她所知道了中国皇太后,说那是一个“机智和有女人魅力”的“伟大的女性”,她身上散发着“女主人的吸引力”,“会让所有的客人着迷”。美国人笔下的慈禧太后,竟然和国人所知道的那个丑陋且凶狠的老婆娘完全不是一个人!
过后,清国外务部立即向康格尔公使表达了大清国希望参加圣路易斯万国博览会的愿望。未久,康格尔即向清国外务部大臣们转来了本国政府的正式邀请。
毫无疑问,慈禧太后抓住了机会,以期借机一举改变她本人和中国的愚昧、野蛮的国际形象。
令清国枢臣们没能料到的是,老太后除了让他们推选一位合适的皇室成员为正监督(代表团团长)率团前往美国与会之外,她本人还听从了康格尔夫人之劝,愿将自己的容颜作为展品,亲自为自己的国家站台,即在美国的万国博览会上展出自己的油画肖像。
这就是清廷请康格尔夫人代选一位美国女性画家来华为慈禧太后作画的背景。
于是,1903年下半年,美国女画家凯瑟琳·奥古斯塔·柯尔(Katharine Augusta Carl)就成了东方最神秘的女性统治者的御用画师。
柯尔,史料称“柯姑娘”,后译卡尔,时年45岁。她并非一位多么有名的西方肖像画家,但她的弟弟佛朗西斯·奥古斯塔·卡尔(Francis Augusta Carl)却是深受大清国信任的清国海关税务司,即外聘的中国海关关长。有了这么一层关系,所以,美国公使夫人一推荐,清国君臣就同意了。
彼时的北京城,正被日俄两国在我满洲大地上空聚起的战争阴云所压抑。因“庚子国难”期间入侵我东北地区(时称满洲)的十余万俄军拒不履行国际条约撤军回国,大有强占满洲为“黄俄罗斯”之企图,清政府无力驱逐之,只得听凭日本帝国出面与俄国交涉。因为日本一直将满洲与朝鲜半岛视作本国的保护线,故不容俄国盘踞满洲不去。慈禧太后召请洋画家为自己作画之际,正是两个强邻在万里之外的俄京圣彼得堡唇枪舌剑地激烈谈判之时。地球人都知道,日俄两国一旦谈判破裂,必将在中国的黑土地上进行一场规模空前的血拼。
满洲是大清国的“龙兴之地”,若成为战地,不光会令王朝老家的臣民惨遭涂炭,更可能祸及列祖列宗的陵寝。所以,在颐和园的昏暗的寝宫万寿殿里,老太后穿戴上合乎“母仪天下”身分的东方文明古国的皇太后的正装,几乎每天退朝后,都强忍着满腹心事,神色淡定地端坐在和自己心境一样昏暗的深宫中,任由美利坚女人在画布上涂抹自己。卡尔女士画得非常认真,还要不断根据画像主人的请求而改变细节,所以,这幅人物肖像,竟画了几个月。可想而知,黑云压城之际,慈禧太后强颜端坐好几个月,可真难为死老太太了。
画家卡尔回国后,曾于1906年在伦敦出版过一本名为《With the Empress dowager of China》的书,该书曾在1915年由陈霆锐译作中文版的《慈禧写照记》被中华书局印行。在该书中,卡尔说中国的太后为了让她画好自己,有时早朝后“竟肯出座三四次”,她说,作画过程中,太后多次踱到画幅前,请求她不必把自己画得那么老,脸上最好少一点阴影。所以,卡尔按其意愿,终于将年近七旬的太后的老脸抹画得如少妇有面庞一般粉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