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矣方鼎

今年西泠印社春拍，青铜器《兮甲盘》成为拍卖会上的“眼”。作为青铜时代的国之重器，它在拍卖会上极其抢眼，出尽风头。十数年来，北方的嘉德、保利、瀚海、匡时；南方的西泠，书画瓷器玉器漆器杂件的拍卖，单件能有百万千万，已是大业绩。后来动辄上亿，比如最早的张大千、齐白石、傅抱石以及近一两年的潘天寿、黄宾虹。一开始是过亿就成大新闻，攀上高峰，创纪录，后来业界评论家指出：中国艺术品拍卖已经到了亿元时代，这已经不是新闻，而是稀松平常的事了。2016年潘天寿《鹰石山花图》2.43亿元。今年则是黄宾虹《黄山汤口》3.45亿元，达到了近年最佳的一个峰值。回顾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艺术品文物拍卖初起时的场景，沧海桑田，风云变幻，真堪一叹！

青铜器的拍卖的尴尬

相对于铜瓷玉杂件文物，书画拍卖作为市场主力，这是一个永恒的定位。但最近拍卖场上的新宠，是青铜器。这当然不是明清宫廷中那些俗气的金碧辉煌的皇家口味，也不是宋徽宗时代的仿古金石鼎彝御器，更不是一些小件常用的类似宣德炉、小佛像、案头文房等摆件，而是正宗的商周青铜大器。

青铜器的拍卖，一直处于不温不火的地步，第一是青铜器多为国之重器，过去文物管制极严，若有精品，符合上拍标准了，又会被有关方面盯住。第二是一旦追溯起来，若是地下出土原物，则所有权归国家，私人不得占有，弄不好还要吃官司。第三是因为政策限制，若是没有来源的和平常水平的旧器，因不易出手而价格甚低，导致市场始终不振。即使香港也是投鼠忌器，只有美国的青铜器市场倒还接受度较高。价高的重器会被盯住，招惹麻烦；价低的平常器又不受待见。如果再加上市场混乱，伪作频出，铜锈剥蚀光怪陆离，手段极其高超，致使敢涉足其间者更少了。以这样的背景看2017青铜器拓卖，会令人感到十分意外，从而感叹机缘出自天意而深不可测。

兮甲盘之本事与递藏

2017年7月19日，40摄氏度高温烤人，杭州黄龙饭店，西泠印社春季拍卖现场，西周青铜器《兮甲盘》以2.1275亿元成交。创造古董文物艺术品在中国境内拍卖纪录。各大新闻媒体的评论文字认为，这是艺术品市场上必将载入史册的“史诗性时刻”。

《兮甲盘》是西周晚期宣王五年时物，铭文有133字，内容主要是西周时代周宣王与辅臣关于捍卫疆界、建立法律、完善制度、贸易经济乃至丝绸之路的萌芽等等，制作者兮甲（尹吉甫）为西周大臣，湖北十堰房县人，曾随周宣王征伐北方猃狁，及在南方淮夷征收赋贡之事，屡获战功，大受赏赐，还有具体账单，是四匹马和驹车。尹吉甫其人不仅是一位政治家军、事家，而且还是《诗经》中提到的大诗人。《诗·大雅》有《崧高》《烝民》《韩奕》《江汉》诸篇均是他的诗作，比屈原还早400多年。今存《竹书纪年》《书序》等上古文献皆有记其事。《兮甲盘》的出土面世时间不详，但至少到南宋之初，它已经见于宋高宗绍兴内府，张抡《绍兴内府古器评》有载，生活在绍兴、乾道、淳熙时的该书著者张抡，命此名曰“周伯吉父匜盘，铭一百三十三字”。鉴于此前的北宋徽宗内府中的《宣和博古图》中并未收录此盘，证明出土或面世的时间应该是北宋末南宋初之交。

元代鲜于枢《困学斋杂录》记录，“周伯吉父盘铭一百三十字，行台李顺甫鬻于市，家人折其足，用为饼炉。予见之，乃以归予。”元大德六年1302鲜于枢卒。这样，从南宋到元初，《兮甲盘》的遭遇大率如此。其后，有记录的是清中期金石学巨擘陈介祺获此，入《簠斋金文题识》中。还特别点明“出保阳官库”（河北保定府库）。又吴式芬《攈古录》“直隶清河道库藏器，山东潍县陈氏得之都市”。似乎又是在巿场上购得。

学人考释的助推作用

陈介祺对《兮甲盘》的贡献是开始制作拓片分赠同好以广流播，迅速提高了《兮甲盘》在金石学界的知名度。再后，则有容庚、陈梦家等收录和考释；尤其是王国维这位国学大师，更有《兮甲盘跋》专论，考证周详，从“器名”“年代”“夷域”“地望”各方面，勾画出一个立体的器物信息网。西泠的拍卖能创造历史纪录，载入史册；我们较多的是从今天文物市场回暖、经济复苏方面找原因，但其实，第一是“兮甲”其人功业烜爀，又文采斐然，竟有《诗经》流传诗篇。第二是从南宋绍兴张抡到鲜于枢的承传与著录，第三是清代金石学大师陈介祺的收购、著录，拓本流传于学界，第四是近代以来王国维、容庚、陈梦家的考证研究，尤其是王国维明言“此种重器，其足羽翼经史，更在《毛公鼎》之上”。据说应该还有第五，在2010年在美国一场小型拍卖会上出现了《兮甲盘》，为美籍华人重金购入。又在四年后出展于武汉举办的中国（湖北）文化艺术博览会上，引起巨大关注。这两个纪录，可以说是为此次西泠拍卖做了场精彩的广告宣传。而愚意以为应该还有第六而大家不关注者——有高水平的赝品。日本东京书道博物馆也有一件《兮甲盘》，但经专家鉴定，不真。而书道博物馆方面坚决否认。这样的争议，也构成了一种巧妙的推介。从第一项到第六项，如果没有这么多立体的故事，这个“史诗性时刻”如何能轻松得来？

盘与鼎，孰为美？

一个多月以后的下个月即2017年9月，纽约佳士得拍卖行将于洛克菲勒中心举办拍卖会。鉴于今年青铜器拍卖的业绩辉煌，也特意推出了一件青铜大器《亚矣方鼎》，将于9月14日上拍。这座大鼎的年代更久，出土于安阳，是商晚期之重器。造型雄厚稳重，而“亚矣”为商代大族，在各大博物馆的传世青铜器中有“亚矣”铭款者计有200多件，可见其通行程度。而最早见于著录者，是道光二十二年（1842）编刊的《筠清馆金文》，收藏者是曾任云、贵、闽巡抚的山西韩克均（芸舫）。其后被记入金石学家山东吴式芬《攈古录》。上世纪初入日本奈良宁乐美术馆收藏。又于2002年在巴黎佳士得拍出。十五年后，再现今日纽约洛克菲勒拍卖会。业内均认为或可超越《兮甲盘》而再创今年青铜器拍卖新高。不过细细分析：虽然青铜器中盘鼎同例，但“盘”为西周，而“鼎”为殷商，则“鼎”以早为胜。但从铭文多少相较，“盘”有133字，而“鼎”仅“亚矣”二字，则“盘”以多胜。又从纹饰而言，“鼎”纹样精雅考究，“盘”之纹样则无显著特色，或又为“鼎”以技美胜矣！究竟《亚矣方鼎》能否在9月14日拍出新高？则要看今年拍卖界的气运了。

又，2017年真是青铜彝器拍卖大年，除了《兮甲盘》《亚矣方鼎》之外，年初的3月15日，同是佳士得拍卖公司在纽约佳士得洛克菲勒广场拍卖大厅举办了《亚洲艺术周“宗器宝绘——藤田美术馆藏中国古代艺术珍品”展》并拍出四件套商代青铜器，即《羊觥》《餮纹方罍》《饕餮纹方尊》《饕餮纹瓿》。大阪藤田美术馆主人藤田传三郎是从制酱油、酿酒起家的。其最有名的收藏，是宋代当时堪称世界仅有的三件绝世孤品“曜变斑”建盏。当然年初同场拍卖中宋陈容《六龙图》成交价高达近2亿元。这些都是收藏界津津乐道的故事。而其青铜器收藏四件套一出手，每件皆已过亿。于是就有评论家据此探问：“青铜器市场能热起来吗？”

在今年拍卖会上马上要见到的《亚矣方鼎》曾入藏于日本奈良宁乐美术馆，估计拍卖纪录肯定又会刷新；而大阪藤田美术馆又藏商代青铜器四件套于今春已以每件过亿拍出。清末民国时期大批青铜重器曾流入日本，现在却不断在拍卖会上出现，加上《兮甲盘》的2亿多元，未必，一个炽热的青铜器拍卖市场真的就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