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加索作品“亚维农的少女”,现藏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如果说马蒂斯的”生之喜悦”是独特的、打破了西方艺术创作的传统与元素,那么毕加索一年之后问世的“亚维农的少女”则完全摧毁了所有西方艺术创作的传统,重新定义了艺术史。马蒂斯的“生之喜悦”呈现了一个如梦的场景,各种色彩相互唱和,仿佛一幅色彩的交响。而对于同样的裸女主题,毕加索“亚维农的少女”的处理是粗野和残暴的。
事实上,是马蒂斯最早向毕加索展示了他所收藏的非洲原始艺术面具。在毕加索创作“亚维农的少女”过程中,他最初以现实的表现手法创作这些裸女的形象,之后重绘了画面右下方裸女的面容,她们看起来像是非洲原始艺术的面具。他随后又将画面人物的身体分解为几何形状,并以几何结构呈现人物背后的画面空间。
毕加索1906-1907年的创作过程
我们再回到毕加索和马蒂斯之间的关系。他们对待裸女这一绘画创作主题的方式截然不同。马蒂斯的“生之喜悦”以简约的线条加以呈现,甚至有些类似儿童绘画的风格。虽然他对于颜色的选择和处理极为精妙,超越了之前的所有画家,然而他在人体线条的表达上又颇具童真。毕加索看到马蒂斯的这幅作品后,选择了同样裸女的主题,但他彻底改变了上下文。
马蒂斯“生之喜悦”中的裸女沉浸在如梦的绚丽风景中,毕加索的“亚维农的少女”则最初描绘了两名医学院的男学生走入巴黎的妓院,挑选画面中的妓女。作品名称中的“亚维农”是毕加索本人经常光顾的妓院。在作品的不断创作中,他将注视着妓女的两名男学生从画面中拿掉了,作品的观众们随之变为与画面中女性对视的观者。
在马蒂斯的“生之喜悦”中,裸女们被流畅的自然风景线所包围,树木的线条几乎构成了一个舞台的幕帷,观者仿佛置身于一个剧院的场景。毕加索的“亚维农的少女”所描绘的女性也似位于舞台的中央,具有相似的人为情景设定。但不同于马蒂斯,毕加索更希望完成富有革命性的作品。因此,“亚维农的少女”中的线条尖锐硬朗,毕加索将画面女性的身体分解为几何形的块状,并做了角度的扭转与变换。
两位艺术家都从塞尚的作品中汲取了大量的灵感,如果没有塞尚,马蒂斯与毕加索富有变革性的画作亦不会问世。毕加索从塞尚裸体浴女的画作中得到关于解构的启发:独立地对待人体的各个部位,并将它们分别进行单独地处理。马蒂斯从塞尚作品中学习到对于结构的处理:通过颜色与造型创造出富有整体感的情境与主题。
马蒂斯曾经对他与毕加索共同的艺术资助人、作家格特鲁德·斯坦恩(Gertrude Stein)说:“毕加索和我就像是南极和北极。”一方面,他坦承了两人的迥然不同,另一方面,南极与北极也有相似之处,他们虽然创作的介入方式不同,但富有共通性。
“生之喜悦”与“亚维农的少女”对其各自职业生涯中的重要性
这两幅画分别是他们艺术创作生涯中第一幅具有艺术史意义的杰作,并为其各自艺术道路的发展定了基调。马蒂斯虽然比毕加索年长12岁,但他最初到巴黎学习的是法律,不是绘画。马蒂斯直到20岁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绘画天才,而毕加索从6岁就开始了绘画训练,童年时期在西班牙就被公认具有绘画天赋。
“生之喜悦”对马蒂斯而言,确立了他“野兽派”的风格,为西方绘画史带来了新的变革。一年之后毕加索完成的“亚维农的少女”,标志着他浪漫的蓝色时期及玫瑰时期的结束。虽然毕加索蓝色及玫瑰时期的作品画面优美,但假如毕加索那时就去世了,他不可能成为改变西方艺术史的、20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家。毕加索在“亚维农的少女”中对西方绘画进行了彻头彻尾的变革:他打破了画面主体的结构,对她们进行重新组合,这也是毕加索后来与乔治·布拉克(Georges Braque)共同创立立体画派的过渡时期作品。立体画派是20世纪绘画发展史中最重要的流派之一:即在同一个时点上反映画面主体的不同角度,将绘画主体的造型彻底打开,让造型变得更为透明,使画面主体背后的空间富有固体性,同时将绘画所呈现的主体与其所处的空间相互融合。
马蒂斯和毕加索均意识到、并通过他们的创作来表达,一幅画作不一定要像窗户一样,如实地反映艺术家所见的真实图景。绘画是二维的平面,在这个平面上,艺术家创造他们想表现的世界。
当然,如此革命性的艺术杰作也需要富有远见的观众和收藏家来欣赏。格特鲁德·斯坦恩和她的哥哥里奥(Leo Stein)作为收藏家,最早发现了马蒂斯和毕加索的伟大之处。他们在当时财力有限,也难以承受印象派作品的价格。斯坦恩兄妹在马蒂斯和毕加索创作的早期就开始收藏他们的作品。特别是格特鲁德·斯坦恩,作为二十世纪先锋文学的创作者之一,发现了两位艺术家的天赋,意识到他们所开拓的新的创作手法,并介绍他们认识。马蒂斯和毕加索相互敬仰,同时又不断地挑战对方,在随后几十年的创作生涯中,一直都在意对方对于自己创作的可能的反应。
毕加索曾经说:“如果我画的不是毕加索的风格,那么我的作品会是马蒂斯的风格。”马蒂斯说,毕加索是唯一一个能对他的作品进行批评的人。他们经常会将两人的作品摆放在一起,加以审视、评点。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马蒂斯和毕加索对于对方艺术创作的发展都起到了关键的推动作用。假若其中一位不存在的话,20世纪西方艺术史不会有如此革命性的发展和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