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0月中苏双方开始进行两国关系正常化的政治磋商,一谈又是七年。中方特使是钱其琛副外长,苏方为伊利切夫副外长。第一轮磋商进行了半个月,共举行了六次会议。在磋商过程中,中苏双方针锋相对,都是事先准备好稿子相互高调批驳。
1982年,中苏就两国关系正常化问题在北京举行政治磋商。
在谈判中,双方主要讨论克服影响中苏关系正常化的“三大障碍”问题,苏方则指责中方是为磋商设置“先决条件”。中方反驳说,如果事先确定哪些问题可以讨论、另外一些问题不能讨论,这在客观上等于设置了先决条件,而对所有问题进行无拘束的讨论,正是没有先决条件的表现。不解决“三大障碍”就想改善中苏关系,那完全是痴心妄想,并将苏方的主张比喻为“水中月” “镜中花”。
我们强调,让越南从柬埔寨撤军问题是改善中苏关系的关键。苏方声称,中方找错了对象,应找越南谈,柬埔寨问题与苏联没有任何关系。中方回应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正是因为有苏联的支持撑腰,越南才敢于侵柬反华。苏方提出,苏中关系正常化不应损害“第三国利益”。中方则表示,我们提出来讨论的问题,不是有损而是有利于苏方所谓的“第三国利益”。而且,作为一个原则,应该不损害“所有第三国利益”。围绕“第三国”等问题,双方都振振有词,相互扯皮,不知论战了多少个回合,谁也说服不了谁,被称为“聋子对话”。
1985年,参加政治磋商的中苏代表团在北京郊外参观(前排右1为钱其琛,右3为伊利切夫,右5为苏联驻华大使)。
不过,与昔日火药味十足的中苏边界谈判有所不同,双方都心平气和,并未红脸吵架。而且,正如钱其琛所说,“扯皮也有扯皮的意义” “不断扯皮比互不往来要好”。政治磋商为彼此交换意见提供了一个正式渠道,对两国关系的缓和与改善起到了积极推动作用。
1986年7月,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发表海参崴讲话,在消除“三大障碍”问题上首次做出实际松动,我们也予以积极评价。经过多轮磋商,1988年8月双方达成内部谅解,同意柬埔寨问题应通过政治手段予以公正合理解决。然后,双方商定中国外长访苏,这标志着两国关系开始“半正常化”(邓小平语)。
1988年12月,钱其琛外长应邀对苏联进行访问。这是三十多年来中国外长第一次正式访苏,主要任务是为中苏高级会晤做准备,双方都十分重视。苏欧司司长戴秉国、新闻司司长李肇星等陪同。
代表团一行十人,下榻在列宁山上的柯西金街11号国宾馆。这是一幢独门独院的老式小楼。正值严冬,莫斯科大雪纷飞,寒风刺骨,苏方的接待热情周到。抵达当天,双方就进行了紧张的会谈,主要还是围绕柬埔寨问题。
中方主张,在双方已达成的内部谅解基础上,明确越南从柬埔寨撤军的时间表,形成《共同记录》。我方强调,越南军队应在1989年6月底以前从柬埔寨全部撤出,中苏双方应有一致的主张并促其实现。
苏方表示,希望尽早解决柬埔寨问题,越南应尽早全部撤军,但不愿明确承诺促越撤军的期限。
双方在撤军时间表问题上卡住了,如不能在这一重要问题上取得突破,邀请戈尔巴乔夫访华就成了问题。第二天就要会见戈尔巴乔夫,怎么办?当天,大家都很着急,睡得很晚。
我的房间靠近门口,正好在二楼主卧室下面。凌晨,我在睡梦中被楼上的来回脚步声吵醒了,看院子里还是漆黑一片,可能是钱部长因考虑如何走出这一僵局而未能入眠。
天亮后,钱部长与戴秉国、李肇星一起,冒着凛冽的寒风,在宾馆院子里一边散步一边商谈对策。外交官都有一个习惯,一般不在外方的室内讨论工作事宜。此处便是“无法运筹于帷幄,只能策划在穹庐” 这句经典的背景。
早餐时,代表团成员都在一楼中间的餐厅里吃饭。就在餐桌上,钱部长拿出苏方提交的共同记录草案,当场在上面作了修改,然后交给戴司长,说马上找苏方谈,尽量按此达成协议。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终于在撤军时间表问题上达成一致,即“中苏双方希望,越南军队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例如在1989年下半年,最迟在1989年年底之前从柬埔寨全部撤出。”这正是钱部长彻夜想出的折衷方案。
戈尔巴乔夫在克里姆林宫会见钱其琛。
在克里姆林宫会见戈尔巴乔夫时,双方的情绪都很轻松。在谈到两国关系时,戈氏主动表示,在已经过去的某个时期,苏联也有一定过错和责任。这是继斯大林之后,苏联领导人第一次向中方承认错误。关于中苏高级会晤,戈尔巴乔夫说,考虑到各种情况,他准备到北京去。钱外长表示,中国领导人欢迎他于1989年访华,并表示,对于两国关系,中方主张着眼于未来,不纠缠历史的旧账向前看,探讨建立新的关系。这样,期待已久的中苏高级会晤终于谈定,访问的主要任务业已完成。
会见结束后,苏方代表团的朋友邀请我方工作人员到十月革命宾馆(后改名为总统宾馆)喝咖啡。上世纪80年代初参加过“电影渠道”,曾以借放苏联影片为名相互传递信息的老伙伴瓦洛佳(科尔什),突然从公文包里掏出一瓶伏特加,说今天确实值得好好庆祝一番。大伙儿都表示赞同,一起开怀畅饮。我提议:“为访问成功和两国关系即将正常化干杯!”刚干完,维塔利(沃罗比约夫,外号为“麻雀”)则兴奋地用中文补充道:“咱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正常的,应再喝!” 不爱喝酒的我,也只好豁出去一干而尽。
出处 |《别样风雨情缘》(2019年出版)等外交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