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界,评论家的艰难状态要远远大于作家。作家的成长和壮大,主要靠对文学创作发生兴趣并由此呈现出深深的酷爱,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从小”、“自幼”喜欢文学。很多小说家和诗人,基本上是青年时代或者更早时期阅读文学作品读出了滋味,然后自觉转向了写作,因而是个人兴趣和志向使然,这就为其注入了“展示自我”并且“自我加压”的巨大的写作动力。而文学评论家的出现,几乎源于所学专业或者职业的因素,很少听说某评论家是“自幼”喜欢文学评论,大概没人从小喜欢这个枯燥的写作样式吧!所以,我至今不太明白,从事文学评论写作的人是怎么走上这条道路的,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干起这件事的。也许是职业使然,也许是上大学时学的就是这个专业,于是文学界对文学评论家有“学院派”之说。并且,在文学评论方面有影响或者有建树的人,大都在高校文学院教书或者从事中文或者某些艺术学科的研究并担任这方面的领导和导师。事实表明,很多有成就有影响的文学评论家,文学功力和理论造诣十分了得,我非常佩服和敬仰他们。因此,这就彰显出了作家与评论家很难相提并论的两种写作生涯。而两者相比之下,在我看来,评论家要比作家在精神和物质方面付出更多的代价,难处也大得多。
作家所占有的基本写作资源是生活或者经历,评论家的主要写作资源则来自于读书、思辨、解析和感悟。生活和经历是有滋有味的,有故事,有人物,有情节,尤其是作家们在写到自己时,能回忆和恢复很多自身经历中的一些场景,用文字来叙述这些故事和场景时,充满着写作的快感和乐趣。但评论家的“腹稿”中没有这些,他们总是吃别人“嚼过的剩馍”,有时是硬着头皮观看别人制造出来的“风景”,即使自己很感兴趣,也令自己很激动的作品,还要梳理出很多与之相关的“理论”参照系予以“解读”,然后挖空心思“编排”出自己的真知灼见。可见,作家与评论家的写作动力或者说写作“兴奋点”完全是两码事。作家大多是自觉的,评论家大多是被动的;作家的笔下是感性的,评论家的写作则是理性的;作家可以信马由缰,评论家必须思维严谨和缜密;作家可以“编造”和“杜撰”,评论家一定要有“道”有“理”有“论”有“据”;作家是形象思绪,评论家是逻辑思维。因此,在很多时候,我更敬佩评论家的写作姿态,这种沉寂、冷清、极其抽象的闭门思考的姿态是作家难以忍受的。因为小说家的写作“路径”好歹还有个“故事框架”牵引着他们,有形象有色彩,但评论家却要在作家很随便拉扯出的故事里苦思冥想般寻找写作“灵感”,非常枯燥无味和无趣,尽管都会呈现出写作的快乐,但小说家生产出的是“作品”,评论家则只落得个“文章”,连个“作家”也称不上,而所花费的力气,一点都不比小说家少甚至是更大,这似乎有点不太公平。
作家可以一夜成名,一炮打红,而且有很多成名很早,评论家却不能,在文学界也从来没有靠一篇评论文章成为著名评论家的,很年轻就成名的更是凤毛麟角,他们要依靠日积月累、厚积薄发、常年不停地写出很多文章发表,才能有点“名头”。也许,文学作品和文学评论是两个“路子”,注定了这样的结局。但是,在我看来,“写小说”与“搞评论”,在某种意义上,前者要比后者更容易些。小说家有“独特”或者“奇特”的故事,编造得差不多“靠谱”,有意思就行了,说不定一家伙就“崛起”了,文坛就升起一颗“新星”了。评论家则不然,要长期积累,要打好功底,要博览群书、学贯中西、通古博今“修炼”成学者和大学问家。不能说天天读书学习吧,差不多要比一般人读很多别人不想读的书才行,而且还要经常及时补充营养,更新知识,才能“集思广益”,独树一帜,引领学术前沿。小说家不用下这么大力气,有的不读书只靠“离几次婚”就能写出一部能出版的小说,有错别字句子不通也无大碍,编辑可以给你修改。评论家不能这样,不然人家就会说“你自己还写不好文章,还敢评论别人”。可见,“搞评论”是件苦差事,能多年间持之以恒“搞评论”的人,而且“搞”得风声水起,特别是那些在文学界有着广泛影响力和知名度的文学评论家,真是太辛苦了,太让人敬佩了,太让人感动了。他们能在评论上“搞”得成了著名,成了名人,是需要付出多大的辛劳和代价啊。
评论家是清苦的,象征劳动报酬的稿酬比作家少得多,但所付出的劳动和工作量却不见得比作家少。一篇几千字的评论文章,要想写得好,可能也要“磨”个十天半月,尤其是写一些全年盘点式或者全景式扫描某一创作领域里现象的评论文章,要阅读和查阅很多书报刊。有这样的时间,一部中篇小说甚至那些“快手”们一两部长篇都写成了,如果被转载,被改编影视剧,那稿酬是很可观的。作家比评论家的市场广阔,评论的专著出版更是难上加难,对某书某人的评论基本上没人看。当然,有人责怪评论家“收红包”,甚至不读作品也能写出评论,我倒是觉得在有些时候可以理解。几十万字的长篇,有时作家自己都懒得再看了,为什么非要逼评论家看那么认真和仔细?在作品研讨会上,让评论家提前读作品还要发言,那么辛苦,给点“出场费”也是理所当然。另外,评论家好像只能对作品“叫好”、“表扬”、“歌颂”,不然,作家们就不高兴,就对评论家耿耿于怀。这也无可厚非,作家们对自己的作品而言,先别管写得好与赖了,但都是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就是不好也不愿意让人说不好。这样一来,评论家的架势就很难“拿捏”,实话“实说”不太可能,肯定得罪人。我曾亲耳听某位评论家在私下场合说,在会上,当着那么多人,我只能那样说,其实,这部小说……是啊,人家费这么大力气花那么多钱开这么隆重的研讨会,不是让你来打“横炮”的。如果把这种现象都归咎于评论家的“道德缺失”,实在“言重”了。他们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懂得,他们实在是不愿意“打击”和“伤害”作家们的“孩子”。现在,我们对文学评论不甚满意,或者说有很多非议,其实,与其他文艺创作门类比起来,“搞评论”是最辛苦最艰难最不容易的写作领域。他们甘于寂寞,忍受清贫,呕心沥血,笔耕不辍,为文学摇旗呐喊,对作家评功摆好。在各级各类的文学奖项上,给他们搭的平台最少,文学需要他们的时候,我们想起了他们,当不满意的时候,我们就讽刺他们。所以,我们实在应该更多的宽容、理解、关怀他们,在责怪他们的同时,要看到他们的艰难处境和种种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