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有这样一个说法,“怀斯家族里面的每一个成员都画画,除了猫和狗”。如今,当安德鲁·怀斯的儿子詹姆斯·怀斯想起与父亲共同创作的生涯时,仍不住会感慨:“我们一起住在工作室里,在这个工作室里绘画就像呼吸一样。”同时,他觉得安德鲁·怀斯对上世纪80年代中国艺术家最大的启示在于,鼓励他们去关注自己的灵魂而不是周边的现实。
陈若茜
美国知名画家安德鲁·怀斯的展览正在北京“元·空间”举行。4月17日晚,在中央美术学院,安德鲁·怀斯之子詹姆斯·怀斯举办讲座讲述其父安德鲁·怀斯的艺术。画家艾轩,在1980年代曾去美国拜访过安德鲁·怀斯。作为与怀斯有非常亲密情感的中国艺术家,他在当晚的讲座中非常详细地谈到了自己同安德鲁·怀斯的交往以及对怀斯作品的理解。
詹姆斯·怀斯:我很荣幸今天能不远万里来到中央美术学院坐在你们面前,和你们座谈。其实我不是一个很爱旅行的人,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自己的工作室里不出去的,但是当我收到邀请要来中国做这件事的时候,我说我来。下面我需要解释下为什么我毫不犹豫地就说我来,因为在1980年代的时候,有一些中国画家到美国来拜访我父亲。他发现这些来拜访他的中国艺术家对他充满了兴趣并且对他的作品特别了解,所以我的父亲非常感动,虽然他们语言完全不通,但是很快发现这完全不构成障碍,他们的交流完全用超乎语言的方式来进行,当然这种超乎语言的方式就是艺术,到访的这些中国艺术家不光对我父亲的作品感兴趣,也对我父亲的家族史感兴趣,在此我也跟你们分享下我的家族史。
我是我们家第三代画家,我的祖父N.C。怀斯是给儿童书画插图的画家,我祖父受到的艺术教育是相对正规的,他是跟当时美国最前沿的插画家Howard Pyle来学习的。我们必须要了解到在那个时期电视还没有发明出来,动态的影像、电影还仍然是默片时代,所以像这些插图画家他们画的彩色插图给伟大的书籍带来了生命,使得这些书很受欢迎,这个时期被视为美国插图画家的黄金时期,我的祖父这个时期是最顶尖的插图画家。我的祖父有5个孩子,这5个孩子都画画,我父亲是最小的孩子,他可能也是这5个孩子当中最有绘画天赋的一个,所以他在15岁的时候就去了一个很正规的美术学院,他在15岁的时候就师从他父亲开始了非常正规的美术绘画学习,我的父亲很快就发展出他自己的一套绘画方法,那他自己这一套很独特的画法基本上是跟他父亲,就是我祖父完全对立的一套画法,完全去掉了他的父亲的一些生动的色彩,然后绘画上的厚重感,而我的父亲安德鲁·怀斯他取而代之的方法是捡起了一个更古老的画法就是蛋彩画。
我的父亲第一次在纽约办展览的时候,展览会非常成功,每一张画都卖出去了,而我们也必须意识到,当我父亲取得成功的这个时候,在美国正是抽象表现主义最时髦最火热的时候,所以当我父亲他取得成功的时候,当时的艺术批评家开始攻击他的作品,他们说他的作品太古典了,表达得太清楚了,太过于受公众欢迎,但是我父亲仍然按照自己的方式继续画。
我父亲也组成了自己的家庭,我是我父亲最小的儿子,我也是很小的年纪就开始画画,我也跟我父亲一样,他在15岁的时候脱离了正规教育跟他的父亲学画,我是在14岁的时候也离开正规学校跟我的父亲学画,那么跟我父亲从我祖父那边受到的艺术训练相比,我父亲给我的艺术训练相对来说要更加的不正规,我父亲总是说我是自学成才的,但是我觉得我父亲是个伟大的老师,他给了我很多启示、很多灵感,我们一起住在工作室里,在这个工作室里绘画就像呼吸一样,所以我希望向你们交代清楚,对于我的家族来说,绘画是非常重要的,甚至在美国有这样一个说法,“在怀斯家族里面的每一个成员都画画,除了猫和狗”。
接下来我想简单地讲一下我父亲的艺术还有中国。我知道在中国,“文革”结束之后似乎有一些艺术家很希望继续以古典的方式画画,但是与此同时也希望避开到“文革”前都非常盛行的苏联的写实主义,恰恰就在这个时期,我想大概是通过报纸、杂志上的小短文接触到了我父亲的作品,而我觉得最让这些中国画家他们感兴趣的并不仅仅或者并不真正在于我父亲的写实技法,他们更感兴趣的是我父亲的审美态度,似乎我父亲的作品给了他们一种启示,他们从中看到了一种很新的艺术策略,这个艺术策略是作为一种独立艺术家,独立表达的艺术策略,似乎我的父亲给了他们一种启示,使他们忽然意识到他们可以关注自己的精神世界、精神宇宙、自己的思想。他似乎是鼓励了这个时期的整个中国艺术家去关注自己的灵魂而不是周边的现实,正是这样一种情况使我父亲感觉到很振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今天来到这儿。正是我和我父亲从很多年以前就感受到同中国画家的这种联系,我希望今天能够跟在座的年轻人进一步加强这样一种联系。虽然我们住在地球的两面,希望我们能在地球的不同面能够持续地秉承这样一种追求。这正是艺术的魔力所在。
艾轩:1980年代,中国画界掀起一阵“怀斯风”,一些人受了安德鲁·怀斯的影响,把以前学院派的教育方式、观察事物的方式改变了,改变后形成一个分系,画怀斯味道的画。我是大概1987年去的美国,到了之后我们就去拜访宾州的怀斯博物馆。当天我们一堆人在Brandywine河博物馆,去晚了,结果到了那已经进不去了,我们说我们是从中国来的,很远,好不容易来一次,但还是被拒之门外,就回到纽约,后来又到别的州。一年之后,我跟王沂东在度假,当时我们那个画廊老板哈夫纳是花花公子式的老板,他说怀斯先生的儿子到纽约来,问能不能让中国人到宾州去,于是我、经理、老板、翻译4个人坐加长的凯迪拉克又去了。后来我们去了后,怀斯先生、怀斯太太、詹姆斯·怀斯他们都在,然后看了会儿画,印了一些画的印刷品,他们看到都觉得很好玩,然后我们跟怀斯谈了一些关于画画的事。
怀斯先生问我说,“你画画借助照片”?我说对,我就把我画西藏的“怀斯风”的作品给他看,他说美国有很多画家也是拿照片画,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抄照片,你是用你的情感驾驭照片。
詹姆斯·怀斯:我父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艾轩的画特别感兴趣,他画得特别好,因为他能感受到艾轩先生的画是从内心画出来的而不是从照片画出来的。
艾轩:随后安德·鲁怀斯先生赠送给我两本画集,并且在上边分别写着:“你是一位用情感作画的人,你的作品非常不错”。“你不要忘记你有这么一位美国朋友”。这对我是很大的褒扬。接着他就说去参观博物馆,好多美国人都没见过怀斯,怀斯一进博物馆,好多美国人都围过来,说怀斯本人出来了,都涌过来要和怀斯合影,但是他们没带照相机,让我照,怀斯就说,不可以这样,这是中国人的照相机。
詹姆斯·怀斯:我父亲他是个隐士,你把他给揪出来了。
艾轩:对,他平时不跟人接触,美国人平时都见不到他……我们当时在美国,远离了本土,恰恰我们应该像怀斯先生一样回到本土,去寻找原生态的东西。那次之后一个月,我就回到中国,避免了西路军的命运。(我们把在美国画画的大军叫西路军,西路军几乎全军覆没。)包括去美国、法国的中央美院有很多优秀的老师和学生在那里找不到北,基本上才能耗尽。
詹姆斯·怀斯:当时确实有这样的危险,但是最终你能回到自己的国家,家乡来。
艾轩:我们一起去的四个人,只有陈衍宁一个人留在那边,我先回来,接着王沂东待了两个月就回来了,后来王怀庆也回来了,回来的都还算不错。也可能那个环境适合美国人,中国艺术家到了那边,感觉全都变了,很多在国内不会遇上的问题到了那里都要面对,比如如何在国外生存,上街给人画像,身份角色的转换,从原来在国内的精神贵族到在国外街上拉人画像,受到强烈的精神重创。看到那么多有才干的中央美院的老师、学生在那里的生存状态,所以我们就想,赶快回来是正确的,这也算是向怀斯先生学习吧,回归本土主义。
詹姆斯·怀斯:在当今社会,我认为到处都是绘画的方向,我们并不否认其他的艺术形式或者其他绘画方式的存在,但是我认为对于年轻艺术家、年轻画家来说,现在的时代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最令人兴奋的时候。
我父亲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他要在一个小地方深入下去,因为当时比较流行的方式是画家都要到各处去旅行,然后到外面去画画。安德鲁·怀斯没有这种想法,他就想待在自己的小地方,待在属于你自己的地方,这可以是任何一个地方,也可以是城市,只不过安德鲁·怀斯他刚好生长在一个乡间的环境里,然后选择在这个地方待下去。然后他也很明确地说,“我说我画的不是乡村,画的是我心里面的地方。”
艾轩:怀斯的画从视觉上跟苏联的画法完全不一样,苏联的画越远越虚,怀斯他不是,怀斯画的很远的东西它都很实,画得很清楚,但是感觉很远,更远了的感觉,这是我当时感觉很奇妙的一件事情,完全违背规律的。怀斯给中国艺术家带来很大的一个变化就是,一大批年轻人敢于突破原来的防线,所谓画过了就把防线突破了。
怀斯对自己作品中频繁出现的地平线有自己的理解,我对自己画西藏作品中出现的地平线的理解,是借助了怀斯绘画中地平线的符号,但是大家解释的内容不一样,我认为地平线它是一个死亡的意思,它是一个永恒的回收站,它在回首前面所有的生命力,狼也好、羊也好、人也好不过都是过客,而地平线是非常永恒而冷静而残忍的、平摆在那里的一个物件,它带有坟墓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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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鲁·怀斯(Wyeth,Andrew,1917~2009),美国20世纪最伟大的画家之一,20世纪世界最著名、最杰出的画家之一,美国超级写实主义绘画的代表人物。他1917年7月12日出生在美国,15岁开始学画,20岁举办个人画展,长于干笔画和蛋胶粉画,作品继承写实传统,又独树一帜,颇得人们心灵的共鸣和喜爱,曾先后被三届美国总统肯尼迪、里根、布什分别授予“总统自由勋章”、“金质总统勋章”和“国会金质章”,2009年1月16日凌晨,怀斯在家中去世,享年91岁。
怀斯延续了曾以爱德华·霍伯(EdwardHopper)为代表的美国地方主义绘画传统,并启发了后来出现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美国照相写实主义绘画。他与抽象表现派画家杰克生·帕洛克(JacksonPollock)及雕刻家大卫·史密斯(DavidSmith)同为美国艺术界的代表人物,具有崇高的地位。他的画风对中国80年代的青年油画家产生了很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