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不能忘记的。尤其是初恋,在那个懵懂新奇、情窦初开的花季,心灵的窗口闯进一位捷足先登的异性,那种促使春潮萌动的美意才叫万般美好,尽管最初的恋人未必就是你最后的伴侣,但毕竟给人生打开美好的扉页,以至烈士暮年记忆犹能。篆刻(或曰印章),犹如我的初恋,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少年饮水洪泽湖,那是我的故乡,也是为我提供审美的第一印象。少年不识愁滋味,爱好诗文,爱好字画,爱好印章——生来俱爱,竟不知有好高骛远之说。
篆刻。见兄长刻章,好奇、正字反刻,不打草稿,信手而就。红泥朱白,煞是美好。于是乎,邯郸学步,无论魏晋。请铁匠“特制”刻刀,将大人们麻将牌“借来”作章料。先刻自己、家人、邻里姓名,正楷、隶字,刻着、磨着、磨着刻着,完全没有章法,更不知有冲、切刀之说,若遇高手、专家指点迷津,略有“悟道”,再操刀,再试刀,如此这般,偶博旁人一粲,便沾沾自喜。逢老师、同学、张三、李四人等“索”印,一概来者不拒,一概赔上“章料”,赔上时间。好看,好玩,兴趣由此渐浓矣。
余尚“未成人”(16岁)时便幸赴扬州工作。古城文化浓郁浸人,眼界大开。饱览经典,如饥似渴,如鱼得水。品扬州八怪绘画,交广陵文化名流。画拜王板哉、诗崇忆明珠。而书法篆刻则无专师,受孙龙父、桑宝松等诸家启迪,转而尚古。作为余之“诗、书、画、印”爱好中的“印”,较之前三者,似乎有点“体疏意密”之感。然纵览印史,疏理流派,潜心技艺,提高审美,去粗存精,取法乎上,始终未敢懈怠。印外功夫、书法底蕴,绘画构图,诗词意境,始终联袂益彰。在扬十余年经生,虽也“十年一觉扬州梦”,但与杜氏之梦所不同的是,我之梦是艺术之梦,是在扬州实现的。印学的基础筑于斯地。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余调离扬州,居六朝古都十代京阜南京及今。南京,这座“载不动,许多愁”的历史文化城池,给后生们留下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艺术源泉。我的艺术生命正从紫金山麓向天文台攀登。竹林七贤,谁言绝唱广陵散?朱雀王榭,依旧飞来堂前燕。名家云集,名作如云。泰山压顶,逆水行舟。动我心者,艺术之美在水之洲,牵我情者,美意涓涓隔秋水。画学宋元,书临石鼓,印仿秦汉。
南京印社,余有倾情。陈大羽,王一羽诸前辈结社继贤,一帜金陵,灯续后人。聚印坛老人,集当代精英,研古创新,自成一派。王一羽老在世时,我常去王老兰楼访学。耳濡目睹,受益匪浅。被其“抱残守缺、左刀右笔”的思想精神所感动。而他丰富的古董、艺术品收藏则更感染了我,以致于今,我对印章石的收藏、研究仍孜孜不倦地爱好着。逢美石,眼馋,弄得囊中空空换来心底满足。真所谓融类旁通,有点玩物丧志之质疑。
篆刻,真好。方寸之间,容天地之气;红白之中,显古今之貌;疏密之间,聚万物之象;文词之中,抒人间之情。倘有田黄、芙蓉等佳石为料,再镌以边款铭文之,则可“流芳百世也”。余至今,虽治印不足千方,亦有“得意”之作,或发表,或展览,但“总为浮云遮眼望”,学如不及,唯恐失之。近二十年来,我的主要精力投入在美协工作上,创作的时间甚少,而创作的时间分配在篆刻的耕刀上则更少,故心有余而力不足。见许多篆刻大家大作不断问世,亦见许多篆刻后生可畏,余实相形见拙,汗颜之致。
高山仰止,景行景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好在篆刻——我的初恋,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