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品交易的火热造就了无数市场奇迹,形形色色的排行榜、权力榜纷纷出炉,经纪人、艺术家、艺术媒体乃至批评家的追名逐利无限放大了市场价值。为重塑艺术媒体公信力、艺术批评独立性,2009年,我任《缪斯艺术》总编期间,与时任《艺术时代》主编杜曦云联系艺术圈十余位活跃的青年批评家,以“自组织”的形式,共同发起“中国当代艺术金棕榈、金酸莓奖”评选活动。已持续3年的评奖活动,始终坚持非盈利性质,以保持提名、评选的公正性。每位评委通过自己的学术观察独立提名“金棕榈”和“金酸莓”候选作品,现场讨论并投票公决,最后撰写评语。该活动虽借用电影奖项名称,但并非调侃,而是希望它成为悬在每个艺术家心头的一把刀。当然,每位评委也必须以实名制提名、投票和评论,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除评选结果外,该活动同时注重青年批评家之间的现场论辩、争锋。北京大学教授朱青生将现场论辩比喻为“清议”。这种“清议”式评选要求“金棕榈”提名作品有新意,力图在一种“马太效应”被持续放大的氛围中,发掘出那些初露锋芒的“非典”新作,尤其关注能够推动当代艺术发展的优秀作品,而非最能卖、最能秀的眼球之作;“金酸莓”提名作品则要求在一个表扬与自我表扬的时代,祛魅那些空洞无物的“鸿篇巨制”,揭示当代艺术创作中普遍存在的问题,而非评选无人关注的最差之作。正如本届主持刘礼宾所言,“像岳敏君这样一直很差——差得没有变化的作品,再评它就没有意义了。”
青年艺术家上位“金棕榈”,他们对艺术、社会关注的敏锐度是最大的特点。
2011年“金棕榈”上榜者几乎清一色是青年艺术家,他们对艺术、社会关注的敏锐度是最大的特点。湖北青年艺术家刘窗的《舞伴》曾在泰康艺术空间、中央美院美术馆展出。艺术家雇佣两辆同样的白色捷达车,在公路上低速并行,并用录像机记录下行驶的过程以及其他车辆、行人的反应,将现代交通体系及交通参与者视为现代社会制度的缩影,揭示充斥我们四周的各种“规则”。
在“求变”的标准下,尽管老一辈艺术家鲜有突破,但作为个体而言,依然不乏敢于跨越自我的佼佼者。老“85”张培力的《确切的快感》和汪建伟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展出的《黄灯》分获4票。评委鲍栋认为,“在‘85新潮美术’这一代艺术家中,近年来的回顾展非常多,但张培力个展是目前看到最深入和有意义的一个展览,他不把自己主动历史化,对展示非常克制,没有任何明星化。”关于汪建伟的《黄灯》,评委蔡影茜认为:“这个展览的特别之处是他首先把一个展览做成一个过程性的项目,把整个空间,利用‘剧场’的概念联系起来,表达他对公共领域的理解,并非常重视观众的参与性。”
相较于汪建伟等关注艺术内部问题的艺术家和作品,中国美院教授邱志杰的《理想国华西村》和青年艺术家吴俊勇的《乱相》则是两件强调社会介入和参与的作品。前者将教学融入创作,和学生一道赴华西村进行问卷调查、讨论,让每个学生根据在华西村的感受报一个剧目,最后以实验戏剧的方式展演。后者则通过涂鸦、漫画等形式,利用微博对社会和社会事件进行视觉反思。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青年艺术家对艺术创作生产机制的推进。松散艺术组合“未知博物馆”的《图案—漩涡—遭遇》由6个不同的主题组成,以艺术与科学的关系为基本范畴,邀请物理学家、生物学家、精神研究者、建筑师、数学家等不同职业者沟通、交流、讨论,并对其进行视觉呈现。
“金酸莓”榜单揭示了当代艺术创作的“假大空”倾向和越来越附庸于时尚、市场的问题,尤其是那些艺术大腕的劣质作品。
“金酸莓”一向是大腕的“专场秀”。雕塑家蔡志松在2011年威尼斯双年展上的《祥云》获得了10票中的7票,高居榜首。该作品是“中国馆”的一部分,分享着策展人“中国五味”的理念,计划在雕塑“祥云”内部上系风铃、下灌茶水,其余空间充满氦气后漂浮于半空,当“祥云”悬浮微动之时,铃声、茶香充溢四周。然而,艺术家并没有构想好,甚至没有用心去实现——“祥云”根本未能实际悬浮。机械搬用中国符号并未因作品呈现形态的当代化而产生更多价值。除此以外,我认为,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艺术家臣服在策展人的强权话语之下,“图解”策展观念。
上世纪90年代初成名的行为艺术家张洹,今年延续了去年两次“问鼎”的势头,再次以《问孔子》、《三头六臂》5票入选。蔡影茜认为:“这样的作品在业界很难引起讨论,但却通过大众媒体的强势传播,对普通人造成非常深的影响,会让观众认为这样的作品就是好作品,这个影响是糟糕的。”评委鲁明军也认为:“他非但没有带出‘问题’,反而遮蔽了‘问题’。”同为“海外兵团”的黄永砯也以《专列》、《龙舟》两件作品入选。在评委们看来,曾经智慧的这批艺术家近年来不断自我重复、神秘化,停滞不前,既未能开疆扩土,甚至还对青年艺术家产生了消极影响。这构成了今天中国当代艺术中的一个突出问题。
对于紧贴时尚、市场、成功学的当代艺术,评委们一直采取反思的态度。付晓东认为村上隆的“中国高校巡回演讲”,竭尽全力迎合外部强大系统和规则崇拜,是“一种后殖民主义状态下的削足适履”、“艺术小青年改变命运的实战法宝”。对于王墒的《收集确凿的证据》,鲍栋认为其虚构的科幻小说毫无想象力,没有反思,没有洞见,甚至没有科幻,转换太简单,仅仅是一个财富奇观。
“金酸莓”榜单揭示了当代艺术创作的“假大空”倾向和越来越附庸于时尚、市场的问题,尤其是那些艺术大腕的劣质作品,对艺术创作产生了诸多畸形的导向,揭示出这些问题或许有利于当代艺术的“拨乱反正”。
未能入选的候选提名,能窥见不同批评家的学术关注点和批评特色,因此,提名意义大于评奖本身。
候选提名中,也有一些很有意思的作品,因为不够“金”、不够“酸”,未能入选。但我们仍能通过对他们的提名,窥见不同批评家的学术关注点和批评特色。因此,在这个意义上,提名意义大于评奖本身。
“金棕榈”评选中,鲁明军提名宋冬的《穷人的智慧》,他认为“作品通过空间的拼置、折叠与重构,时间的压缩、褶曲与延伸,牵引出为我们所忽视了的日常伦理、情感经验以及生活之道。这种敏感与厚度构成了对历史与现实的多重反思与检讨。”但刘礼宾和我都认为这件作品有较强的自我复制因素,不及他2005年的《物尽其用》。
付晓东开玩笑“不能让青年艺术家过快成功”,但实际上,青年艺术家的不少作品充满活力。蒲鸿、蔡影茜都提名鄢醒的作品。蒲鸿认为他的作品在“叙事”、“身体感觉”、“空间理解”等方面颇难得。王春辰提名杨健的《灵魂的形状》。杨健受奶奶去世火葬的触动,收集火葬场焚尸青烟,并藏于异形玻璃瓶中,“灵魂”因此视觉化。鲁明军提名的“书写火炭”活动是批评家在香港“火炭”艺术区组织的一个综合活动,试图打破传统评论者与对象之间的权力关系和艺术批评的单向形式,建立共同语境和双向对话空间。付晓东则更多地关注到“跨界”性质的“扬子江论坛”、“碧山计划”、“重庆外省青年”等活动形式的创作。这些作品虽然未能入选,但都代表了评委们各自对当代艺术审视后的可能性预测。
而那些差得一如既往的作品被评委一致否定。在“金酸莓”评选中,片山的《不要吃狗肉》并未能如他2009年的《吃屎》那样再次登榜,朱小钧认为,“哗众取宠并不是好办法,艺术家为了成名不择手段,滥用公共资源,拿社会事件做秀。”但更多评委则认为片山差得一如既往、毫无新意。杜曦云提名“‘艺术长沙’艺术家集体走红地毯”行为,他认为,“艺术家没有必要被别人操控到这种地步”,并诘问“当代艺术本来的初衷是什么?是靠什么获得它的文化价值的?”
意见的共识与差异构成了“双金”评选与讨论的意义,每个人的观点都给他人以启发。诚如微博网友戏言:每个人心中都有几棵金棕榈,每个人心中也有几颗金酸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