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媛克劳斯》,是马奈为《阳台》作准备所创作的
爱德华·马奈(1832-1883年)
2011年底,英国文化部长艾德·维茨颁布了一项特殊限令,呼吁机构或个人筹资4390万美元,购买印象派大师马奈的画作《名媛克劳斯》,使她能够留在英国,限令时效至2012年2月7日。
《名媛克劳斯》是马奈离世后,美国现实主义画家约翰·辛格·萨金特从其后人那儿获得,带至英国境内保留至今。生活在19世纪末的名媛克劳斯,是法国当时有名的女音乐家,她也是马奈画中多次出现的模特。而英国发限令挽留的这幅肖像画,是画家为其著名作品《阳台》所作的素材。
美术史上,马奈被看作印象派绘画的奠基人,但马奈一生都在寻求学院派沙龙的认可。难得的是,《阳台》在诞生之初就有幸挂在了画廊的展示墙上,这位死后才被追加诸多荣誉的印象派大师对此一直倍感欣喜。
不太听话的儿子
从事艺术的人有很多种入行的缘由,有些出身贫寒,画画是为了谋生,有些来自世家,耳濡目染下天生就散发艺术气息,有些则机缘巧合被大师发现,一入行便跟随名师一路高走。1832年出生于巴黎的爱德华·马奈以上各项全都不占,如果非要说他的家庭与绘画有什么关系的话,那么他有一个略懂艺术的舅舅。舅舅常常会带小马奈到卢浮宫欣赏那些伟大的艺术,偶尔给他讲些素描知识,正是这些并不怎么专业的启蒙教育,滋长了小马奈对绘画的浓厚兴趣。
中学时一次上课,老师说到狄德罗批评有些画家画的帽子注定要过时。马奈就极不服气地反驳说:“这家伙是个笨蛋,画画要符合自己的时代,画出人们看得见的东西,根本不用考虑会不会过时。”这个时期的马奈几乎已经坚定了从事绘画的决心,他硬着头皮跟一向严厉刻板的父亲说起这件事,当即遭到拒绝,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这些看起来高尚而优美的艺术,在马奈的父亲看来,简直就是胡闹。
马奈的父亲是一名司法部的高官,出身于法官世家,母亲则来自外交官家庭,她本人还是国王的干女儿,说马奈身世显赫,也不足为过。父亲希望长子马奈将来像自己一样,在法律行业任职。
学生时期的马奈,除了对绘画颇有见解,其他方面的成绩平平,基本没有机会进入法律部门子承父业,父亲又不同意他学习绘画,他只好去报考海军军官学校,结果当然是失败。最后,17岁的马奈跑去当了一名水手,环游世界六个月。这个大男孩在给母亲的信中骄傲地宣称,他已经成为船上的绘画师,为很多人绘制了肖像。六个月后,马奈再次报考海军学校,同样落榜,这一次,父亲不得不遵从儿子的意愿了。1850年,水手马奈进入画家库图尔的画室,开始正式学习绘画。
不太忠诚的丈夫
马奈进入画室当年就遭遇了爱情,那一年他19岁,和大她两岁的苏珊娜·林霍夫相恋,苏珊娜是马奈弟弟们的钢琴教师,丰腴美丽极富风情,两个人一下就如胶似漆起来。三年后,苏珊娜生下了马奈的孩子。这段不道德的关系无法得到父亲的同意,苏珊娜和孩子被马奈的父亲拒之门外,一年后,父亲去世,马奈才正式和孩子的妈妈结婚。
他们的私生子起名莱昂·爱德华·林霍夫,对外声称是马奈的弟弟。马奈一生都没有承认是孩子的父亲,即使是面对最亲近的朋友。但是马奈对这个“小弟弟”格外疼爱,他有很多幅作品都是以莱昂为模特的,比如1861年的《男孩与剑》(现藏纽约大都会美术馆)、1868年的《画室里的午餐》(现藏慕尼黑新绘画陈列馆)。在他著名代表作《阳台》(也就是我们开头提到的那幅)中,小男孩莱昂也作为一个模糊的背景人物出现。有人猜测,家庭教师苏珊娜其实就是马奈父亲的情妇,也许莱昂是马奈的父亲所生。
马奈为妻子画过很多肖像画,撒娇地称呼妻子为“胖胖的苏珊娜”,极力赞美她丰韵的体态。但是,马奈不是一个忠诚的丈夫,作为后来广受追捧的艺术家,拈花惹草的事情干过不少。一次,马奈正在追随一名苗条的时髦女郎,正巧被夫人撞见,苏珊娜微笑着说:“这下被我撞见了吧。”马奈居然打趣说:“我以为是你呢。”
马奈一生从不掩饰对女性的喜爱,出身中产家庭的他性格开朗,为人风趣幽默。所有熟悉他的朋友几乎都众口一词:他的魅力、睿智和快乐,以及艺术家的优雅气质让人时常忘记了他的才华。马奈死时,在名人众多的送葬队伍中,还出现了许多美丽风情的女性。
不太安分的画家
尽管后来马奈极力反对他第一位老师库图尔的绘画风格,甚至毁掉了很多自己当时的作品,但事实上那段学习对他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马奈在库图尔的画室开始系统学习绘画,速写、做草图、定初稿,每一个绘画步骤都按部就班,受到典型的学院派训练。库图尔骄傲自负,自视甚高,常常称其他画者为“涂鸦者”,他坚持画作“理想化而不带个性”,马奈后来评价这位老师“画法枯燥”、“构图缺乏统一性”。
时间一久,马奈就厌倦了画室中模特按照传统摆出的夸张造型,他对她们大喊:“你们不能自然一点吗?”马奈给模特设计了最简单的造型,给她们保留了部分衣服,却被老师称为“干了一件蠢事”。
画室学徒期间,马奈一直流连于各大美术馆汲取养分,还游历了威尼斯、佛罗伦萨和罗马。1856年,他终于离开库图尔画室,走上了与老师恰恰相反的艺术之路。马奈临摹美术馆的名画作品,拜访沙龙的前辈画家,他的画作很注重光线、色彩和流利的笔触,刻意避免美化对象。巴黎艺术圈的沙龙对此根本没有好感,但马奈获得了一些激进年轻画家的喜欢。
1861年,马奈关于西班牙风格的画作为他赢得人生中第一次较大的成功,马奈一度过起追逐时尚的放纵生活:他几乎每天下午2点到4点间都到杜伊勒宫去露天写生,在树荫下画嬉戏的儿童和在长椅上累得东倒西歪的保姆。5、6点时,马奈会到托尔托尼咖啡馆,人们把他的画作争相传看,交口称赞。
马奈开始描绘觥筹交错的上流生活,他洗练的笔触刻意保持了素描写生的画风,用画笔描绘“现代生活的伟大”和“风雅生活的景象”,这时期的代表作是《杜伊勒宫里花园音乐会》(现藏英国国家画廊),这幅画成为后来印象派运动开端的标志。
19世纪60年代起,马奈周围开始聚集一群年轻画家,包括巴齐耶、塞尚和莫奈等,这些人后来都成了印象派画家的代表人物。马奈比他们大了整整十岁,常常以前辈画家的身份出现,欢迎这些年轻人到自己的画室作客,听他们谈绘画,与他们探讨艺术。
尽管马奈与这些年轻画家保持着友好关系,却始终拒绝参加印象派的画展,只在1876年象征性地出借了一幅巴齐耶的肖像。所有人都希望他加入,而他却一直希望得到官方的承认。
不太顺利的生涯
出名要趁早,1862年,30岁的马奈已经迫不及待了。他将自己几年来创作的14幅画全部交给画廊,希望能一炮而红,其中就有那幅大名鼎鼎的《草地上的午餐》(现藏奥赛美术馆)。但这些画全被拒绝了。马奈和其他被拒绝的革新派画家集中提出抗议,最后得到允许将被拒绝的6000幅作品集中展出。马奈没有想到,观众和评论家都给一腔热血的他泼了一盆凉水。
观众认为《草地上的午餐》中,裸体端坐在绅士们中间的女人简直就是伤风败俗,人们不能理解将神话场景带入现实的戏谑处理。而它革新的色彩和笔触,则成了评论家们口诛笔伐的目标:画中没有浪漫的金色光线,没有刻意的美化片段,有的只是清晰冷静的光线和色调。
面对如潮恶评,马奈显然有一颗强大的内心,仅仅几个月后,他的另一幅惊世画作就问世了,它就是引发更大争议的《奥林匹亚》。很多评论者认为,《奥林匹亚》脱胎于提香的《乌尔比诺的维纳斯》一画。
1872年,马奈为薇克多丽娜在《铁路》(现藏华盛顿美术馆)中画了最后一幅肖像,此时的酒吧女已经幻化成一位充满母性光辉的中年女性,很多人已经认不出,这就是当年轰动一时的《奥林匹亚》的女主角。
愤怒的人们无法接受将文艺复兴时期的女神,化身为一名巴黎酒馆的高级妓女,这名妓女的表情还那么高傲和无所畏惧。马奈的好友德加回忆:那时的马奈已经成了人们嘲讽的靶标。《奥林匹亚》的模特薇克多丽娜·莫朗是一名酒吧女,她后来成了马奈的御用模特,经常在马奈的画中出现。
1867年巴黎世博会,马奈的作品依然被排斥在外,他决定干一件轰动的大事——在世博会对面举办个展,请公众来评判。马奈在阿尔马桥附近大楼里花大价钱设计展出了五十幅绘画作品,以至于马奈的母亲听说此事后,特意写信对儿子如此大手笔挥霍遗产表示担忧。
这次画展集中了六年来马奈被官方拒绝或遭到批评的所有作品。起初展览并没几个人来看,马奈自己出钱印刷了展览目录,分发给来世博会参观的人们。很快,这里聚集了不少观众,但画作得到的仍然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嘲讽和讥笑,就连朋友们也反应平淡。这次打击对于马奈来说是几乎是致命的。个展之后,马奈减少作画,毁掉一些半成品,甚至不再邀请别人做他的模特。
不太另类的《阳台》
虽然屡遭拒绝,马奈的作品也并不是“全军覆没”,他创作于1868年到1869年的《阳台》(现藏于奥赛美术馆)还是得到了官方的认可。《阳台》的灵感来自戈雅的《阳台上的玛哈》,在这幅画中,马奈试图探究户外强光跟室内形象暗影之间的对比。
画作右边的淑女连个像样的鼻子都没有,这样的处理方法在当时的人看来十分幼稚无知,但在户外阳光普照之下,圆凸的形象有时确实看起来是扁平的,仅仅像一些色斑,马奈真实记录了这种效果。整幅画的总体印象充满了真实的深度感。栏杆被画成鲜明的绿色,横切画面,全然不顾关于色彩和谐的传统规则。人们会感觉自己跟那一组阳台上的人物对面而立。《阳台》最终为这一年的沙龙所接受。
阳台中左面的女子贝特·莫里索是马奈画中经常出现的一张面孔,是一位年轻的女画家,后来嫁给了马奈的弟弟欧仁。右面是年轻的女音乐家法妮·克劳斯,画中的她正在脱下自己的手套。这次英国政府禁止出境的《名媛克劳斯》,正是马奈在创作《阳台》时,事先为法妮·克劳斯画的作品。一件速写小画都被英国看得如此贵重,可见马奈的地位。《阳台》中的三个人,正在摆出一幕讽刺中世纪优雅贵妇的喜剧造型,而画作后面隐约出现的男孩,正是马奈的“小弟弟”莱昂。
不太迟来的荣誉
从拿起画笔的那一刻,马奈受到的就是最传统的学院派教育,却始终按捺不住内心对刻板的反抗。他不甘心彻底抛弃官方荣誉,又与新兴画派志趣相投。他赞赏那些年轻的印象派画家,却从不愿与之为伍。
从1859年开始,马奈就定期将画作送给沙龙评审委员会审查,运气时好时坏,1873年的沙龙上,马奈的《大啤酒杯》几乎算是获得了官方的承认,但是人们给它的评价却是:马奈先生把水倒入了啤酒杯。而他最亲近的朋友,印象派画家德加却失望地说:“他(马奈)身上占上风的肯定不是智慧而是虚荣。”
1879年,马奈已经患有严重梅毒。他用了全年时间在巴黎的乡间疗养,这段时间,他创作了最后的杰作《弗里·贝尔热酒吧间》(现藏伦敦古特豪德学院)。画作在1882年的沙龙上展出,马奈的生平好友,当时的美术部长安托宁·普鲁斯特为他多方斡旋,终于使当局同意授予马奈一枚荣誉勋章。
满足之余,马奈在给友人的信中辛酸地写道:“如您给纽威尔凯克(第二帝国时期美术部长)写信,请转告他,我受宠若惊,不过他早该这样做了。他本来可以使我走运的,但现在来纠正20年之久的不公道,已为时太晚。”
第二年,马奈在病痛中死去。5月3日,很多老朋友来给马奈送葬,包括所有流派的画家,普鲁斯特、左拉、杜雷、莫奈??德加说:“他比我们所想象的更伟大。”
马奈去世后3年,“巴黎印象派画展”在纽约大获成功。1900年巴黎世博会上,印象派有了自己的一间专室,当时还有人气急败坏地大叫“不要这些破烂货”。1907年,好友莫奈促成卢浮宫收藏那幅曾引起轩然大波的《奥林匹亚》,这对于法国画家来说,是最高的荣誉。如今,印象派绘画的地位得到一致的尊崇,马奈的画作也遍布全世界最重要的美术馆,这也许是他最为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