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连续看了几个海派山水画展,满纸云烟,峰奇谷秀,景色幽逸,丹青焕彩,基本上展示了海派山水画家的笔墨取向与艺术水平,其中有几位颇见功力。我却也感到,在整体上、在更高的层次上,似乎缺乏一种开拓创新、追求卓越的精神;在更广的范围中,也少了一些海纳百川、笔墨多元的展示,很多作品不具有很鲜明、很强烈的审美辨识度与风格呈现性。
同质化、类型化、仿效化,是我留意到的突出现象。如徜徉在展厅内,空间展示大多趋于一致,或被小笔触、碎笔式、细点化所叠加,或被一片青绿所笼罩,或被无数描线所撑满。其设色用彩,基本上也是青绿烘染,薄施厚敷等。
朱屺瞻的中国画大胆变法,打通东西,在粗犷豪放的笔触中掺以油画的肌理效果,在色彩挥洒中彰显视觉的色调光影,具有十分强烈的个人风格。图为朱屺瞻《初日照丹峰》
我们不妨对海派山水画作一简要的回眸,以观澜索源,振叶寻根。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海派山水画精英辈出,大师林立,佳作荟萃,风云际会,呈现了高原与高峰并峙的璀璨局面。无论是从创作理念、方法参照、学术取向,还是从谱系传承、风格打造、流派建树上,都臻达了鼎盛期。唯其如此,他们几乎是每一个人就是一面风格的旗帜。从“三吴一冯”(吴湖帆、吴待秋、吴子深、冯超然)到“海上四大家”(赵叔孺、吴湖帆、吴待秋、冯超然),从张大千、刘海粟、贺天健到郑午昌、黄宾虹、谢稚柳等,成为全国山水画的领军团队,他们还培养出了陆俨少、俞子才、胡若思、应野平、陈佩秋等精英人才,从而支撑起了中国山水画的百年大师之门。
这批曾创造辉煌的海派山水画大师群体,他们以自己高迈的艺术理想、不懈的笔墨追求和可贵的开拓精神,在山水画艺苑中传承有绪,变通南北,融汇东西,大胆创新,从而展示了精彩纷呈的笔墨形态、各自独特的图式构造及深邃丰逸的气韵语境。如吴湖帆的典雅富丽、赵叔孺的华滋洇润、张大千的奇崛超逸、冯超然的缜密醇严,贺天健的沉雄古穆、黄宾虹的朴茂古奥、谢稚柳的雅致精湛等可谓是展现了一种大格局、大气派、大境界。“只难传处是精神。”而当下的海派山水画从整体上缺乏的似乎正是这样一种大格局、大气派、大境界。在艺术追求上缺少勃发的创新能力,在创作理念上也少见睿智的突破策略。
山水画作为中国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重在创作方法的探索、笔墨形态的展示、艺术观念的碰撞及审美精神的拓展等,以此来考量当下的海派山水画现状,却显得有些薄弱。由此使我想起谢稚柳先生,他在晚年不甘平庸,花了不少时间,致力于徐熙“落墨法”的研究与创新。徐熙是南唐时期杰出的画家,他对画坛最大的贡献是一改南唐以来流行的晕淡赋色法,自创了一种洇润酣畅的落墨法,墨衬色彩,色不碍墨,墨彩双发,肌理相映,给人以清新洒脱、风神焕发之感。但遗憾的是徐熙的落墨法并无明确可信的画作传世,仅是他在《翠微堂记》中云:“落笔之际,未尝敷色晕淡细碎为攻。”而当时徐铉记徐熙“落墨法”也仅是“落墨为格,杂彩副之,迹与色不相隐也。”谢稚柳正是在这些片言只语中反复思考,不断尝试,终于得到启悟,他以水墨晕染打底,铺垫烘托,然后因墨施色,有机而变通地将墨与色融合,相得益彰,从而不仅再现了徐熙落墨法的神韵,而且使自己的山水色彩华润而墨晕洇蕴、墨彩相交而雍容古茂,呈现了崭新的风貌。又如吴湖帆是从丰逸典雅、儒雅明媚的江南文化走进开放多姿、璀璨瑰丽的海派文化的。他的山水宗法“四王”,然后上窥宋元,但他在用最大的力气打进传统后,又用最大的能力从传统中突围。“他以文人画的情趣、诗意化的精神、时代性的审美为参照,其山水笔墨精湛端润而气韵高迈,以雅腴灵秀而缜丽清穆的画风,从而将当代文人画推向了一个崭新的高度及谱系的更新。他笔下的《云表奇峰》《碧云晓嶂》《潇湘过雨》等,被谢稚柳称为:“似古实新的面貌,独树一帜,成为那个时代最发光华的画家。”可以这样讲,谢稚柳、吴湖帆等在山水上的创新,真正具有艺术上的拓展性、学术上的建树性、艺术史上的引领性。
艺术创作贵在风格的追求与拓展。唯其如此,风格即是人。诚然,风格的建树并非易事,有的从艺者,也许一辈子也难形成自己的风格。但是作为一个艺术群体来讲不能缺失风格的追求与建树。当年海派山水画群体之所以能成为艺坛的领军,就是他们以各自不同的风格铸就了20世纪中国山水画的经典形态和瑰丽风采。然而当下的海派山水画创作,大家似乎孜孜以求于笔墨的反复细描、多种皴法的反复涂抹、用彩施墨反复的叠加与繁缛,在根本上缺乏一种表现方法的大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