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天下收藏》节目的观众应该都很熟悉这个节目的特色——它不以收藏品的惊人价值吸引观众的眼球,而更加注重藏品的真假鉴定。节目中,如果持宝人的藏品被鉴定为“赝品”的话,节目主持人王刚会当场将“赝品”砸碎。日前,首都博物馆(微博)和《天下收藏》栏目组联合举办了《“假”如这样——真“假”藏品对比展》,从被砸掉的300多件“赝品”瓷器中选择了30余件精品,同首博的馆藏珍品对比展览。而前来参观展览的一些文物鉴定专家却为这些被砸“赝品”大呼可惜,称该栏目“所砸掉的‘赝品’不少是真品,并且不乏珍品”。
针对众藏家的质疑,《天下收藏》节目组的回应是——绝不可能砸错!《天下收藏》制片人韩勇称,虽然观众在节目当中只看到三位专家,但他们的背后有一个庞大的专家库。“专家库由三部分构成:一是来自专业机构的专家,如博物馆和文物局的鉴定专家;二是拍卖公司的高级从业人员,他们多是拍卖公司的业务带头人;三是高端艺术品行业当中的经纪人。每一件瓷器,至少要由3到5位专家鉴定,并且实行一票否决。而且我们是把最有把握的瓷器拿出来做节目,绝对不会砸错东西。”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而在这样的争议中,主角似乎都是内行,一时间,内行们争论不休,外行们也热议不断。而主持人王刚和他那把大锤可谓是节目的最大看点,那么他是怎样看待“赝品”的?节目创立之初又为何设计砸“宝”这个环节?既然要砸宝,那么专家的专业度究竟有多高?或许大家可以从王刚的讲述中了解一二。
■专家团:《天下收藏》除了请故宫(微博)博物院等文博机构的专家,还特别找了拍卖公司的老总和国际知名的艺术品经纪人及民间的大收藏家,让这些处于收藏行当第一线的人来辨伪估价。
■主持人:做这个节目,主持人要担很大的干系,外行做还真有风险……你若也分不清楚青花、粉彩、斗彩、五彩的,一不留神,把真的给人砸了就惨啦。
■节目组:如果我们仅仅将注意力集中在“最后一砸”上面,那就会失去节目中更多、更有价值的内容……我们做节目,不光把眼睛盯在“宝贝”上,我们还注重对宝贝的历史背景和相关知识的介绍。
这个栏目是北京卫视(微博)2007年投入挺大的一个节目,名为《天下收藏》。和所有收藏栏目一样,它请了专家、观众、持宝人三方辨宝、辩宝、估宝。不同的是,节目中多了一项砸“宝”。
关于这个环节,我更愿意解释为“护宝”。“真”是“宝”的前提,不去伪焉能存真?
一般情况是这样,经过现场三位专家鉴定后,主持人故作闲庭信步地转悠几圈,追问几句:“后悔吗?退出还来得及。”
在签了“生死文书”(就像过去比武一样,签了文书,就生死由命,再不能找后账了)的持宝人咬牙点头后,主持人突然出其不意地砸了其中的赝品,让节目现场“嘘”声四起。
作为该节目的总策划,我对设置这个环节的创意颇为自得。我认为,栏目的原则,也就是收藏的原则,去伪存真是第一步,是最要紧的。
节目只播了两期,我再去古玩城,已经有店主戏言道:“王老师,带了瓜棱大锤了吗?”
对于不能砸的字画等物,我也有招儿:用朱砂笔在上面画钩,就像阎王爷在生死簿上画钩勾人命似的,达到另一种强烈的视觉效果。
要问我为什么采取如此极端的方式对待赝品,简言之,就是恨啊!恨那些造假、贩假者,同情进而警醒那些上当受骗的藏友们。这么做,实在有些现实关怀在里面。我在这行里待久了,耳闻目睹太多太多穷其一生积蓄,买到的全是赝品的辛酸故事。这就让我下决心,在节目中淡化人们最关心的价格因素,而是突出对瞎活(假货)的鉴别与打击。
《天下收藏》除了请故宫博物院等文博机构的专家,还特别找了拍卖公司的老总(如甘学军(微博)先生)和国际知名的艺术品经纪人(如翟健民先生)及民间的大收藏家,让这些处于收藏行当第一线的人来辨伪估价。说起来,体制内专家,他们更多负责对文物的考古研究、断代,让这些专家兼职鉴定、估价是很可笑的事,反而降低了他们的作用。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法学家们研究法学可以,但是断案子,还得法官和律师们一起来。
节目办了一年后,《天下收藏》的收视率已经很高了,比2007年刚办的那年收视率提高了将近一倍,有人觉得这就可以了。我说不行,说不好听的话:为了改也得改,每年一定要有新气象。
2007年的模式是最后砸。后来我发现:统计收视率的时候,不仅有一个总的收视率,还有一个分钟的收视率,一分钟一分钟地统计。好多人就等最后“砸”那一下,而中间的过程就撂下了。有朋友告诉我,在我砸那一下的时候,连做饭的主妇们都撇下饭锅回来看,看到底砸了没。更有甚者,有的观众夫妻俩在家里还赌,看哪个对,哪个不对。总而言之,这个环节是最受关注的,也是争议最多的,就是看王刚砸没砸,看持宝人有何反应……让观众惦记着这个,这是最大的兴奋点。而这个兴奋点过于集中,又造成了收视率的不均匀。
我说这不行,得想辙。那一日在京广大厦,我跟撰稿人卞亦文喝着咖啡想。骤然间,我猛地一拍大腿,几乎嚷出声来:有啦!把这个砸,一分为三,一把一利索!我让你离不开,别都等攒到最后。
记者采访我,谈及《天下收藏》,大多由这一“砸”问起。我就说道,不同意砸的,我特理解。“挺好一个东西,什么真的假的,假的怎么了?也是一个很好的花瓶啊,怎么给砸了,在家里插花也不错啊。”——这就是没有收藏经历的人的过于天真善良所致,凡是有收藏经历的人都打过眼,打过眼的就对赝品恨得要命。
一件事不怕引起争论,也许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争论是好事。
说句实在话,如果我不砸,这个收视率肯定要降的,因此就必须有这么一个悬念。要触目惊心,惊的是什么心?有一期节目我说:在《一件小事》里面,鲁迅先生说:榨出你皮袍下面的“小”来。这个“惊”,就是要惊出你内心的“贪”字来,你不贪,不想着得横财,绝上不了当。
其实我也不例外。打过眼的,吃过药的,全是因为:“这个东西怎么这么便宜!”“故宫里就一个,我手里也有啦!哈哈!”你在窃喜,人家更是偷偷笑得肝儿颤。就如《水浒》上说的: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原来还有“井落在吊桶里”呢。
举目一看,绝大多数情况是“井落在吊桶里”。这话怎讲?
这就是一个不得不说的残酷的真相:《天下收藏》曾分别在北京、沈阳、兰州办过三期特别节目,义务为广大收藏爱好者鉴宝。赝品率竟然不谋而合,皆为百分之九十五左右,上下不差一个百分点,令人心寒哪!
看过节目的人都知道,有几期我真是“赶尽杀绝”,每件都砸啊。
报名参加栏目的民间藏家,多到根本推不开门。报名多是好事,但是麻烦事也多:100个人手里面的东西,能拿出一件真的,又能上得了台面的,少之又少。总不能期期每件都砸,太没有希望了。那怎么办?比如说你认识某个藏家,有真货,便上门求助:“您去一趟行不行?”
藏家一般回绝:“我不整那个。”
编导没办法,就得追着他:“帮帮忙了,要不然实在太惨了,给做一榜样。”
“……行。”
做这个节目,主持人要担很大的干系,外行做还真有风险。因为三个藏宝人,座位便分作一、二、三号,但也可能上去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弄成了二、一、三号,或者三、二、一号了。你若也分不清楚青花、粉彩、斗彩、五彩的,一不留神,把真的给人砸了就惨啦。
这类悬事儿不是没出过。有一期,轮到马上要“宣判”第二件藏品时,我照例先抄起金锤,在一件五彩瓷瓶上来回晃悠着,惊得本主儿紧着拿手护着他的宝贝。而我不过是“虚晃一枪”而已,我心中有数,他那东西,一冒头儿就看出来了:开门儿真!
晃悠了好一阵子,该宣布专家鉴定结果了,我往鉴定书上一搭眼,傻了!最后一行字,分明写着:现代工艺品!按说该砸呀,可我明明看真哪!砸喽?万一是真的,得赔人家二十多万呢!破财事小,“失节”事大!全国那么多观众,藏龙卧虎啊,这要传出去,甭多了,就一句:哈哈,王刚砸错喽,赔人家好几十万哪,专家和我脸往哪儿搁呀!
心里一通儿乱,脸上倒没显出来,嘴巴也没闲着,边叨咕有关五彩的话题,边往专家席那儿蹭,顺手把鉴定书放到专家的眼前。从专家们惊愕的神情,我断定是出岔子啦!果然,后台一个负责传递鉴定书的,脸儿都白了,忙不迭地递上另一张纸。原来那张是鉴定第三件藏品的,递早了。而新的一张的鉴定结论果然是“真品”!多悬哪!后怕呀!
……
不过,如果我们仅仅将注意力集中在“最后一砸”上面,那就会失去节目中更多、更有价值的内容。比如,节目每一期的选题——究竟上什么内容,其实背后凝结了整个策划制作团队太多的心血。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们做节目,不光把眼睛盯在“宝贝”上,我们还注重对宝贝的历史背景和相关知识的介绍。通过对这种背景知识的逐渐掌握,个人的审美层次才慢慢会出现质的飞跃。
……
举个例子,2009年一期《天下收藏》,亮相的是“崇祯青花”。更确切说,应该是明代崇祯时期的民窑青花瓷器。在收藏界,最终将崇祯青花确立为一个收藏体系,形成一个概念,只有短短五十多年的历史。
明代自从万历以后直到崇祯,是一个王朝的末世,内忧外患。尽管崇祯皇帝几乎是中国历朝历代亡国之君中最勤奋的,史书上说他“宵衣旰食”啊,可仍然无力回天。崇祯在位时,曾颁布了一道诏书,命景德镇所有官窑全部停止烧造瓷器,因为当时已经没有闲心顾及艺术品了。但是,原来烧造官窑的那些工匠们也得吃饭,也得生活呀,于是乎,弃“官”而投“民”。
于是我们突然发现:原来处于王朝末世的崇祯年制的民窑瓷器这么漂亮,透射出一种努力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挣扎与呐喊。
说到这块儿,我想起了出演过的一部戏,叫《江山风雨情》,我饰演的是崇祯皇帝的内廷总管王承恩。这个人是明朝最后一个权阉,最后一个有权有势、同时也是忠心耿耿的头号宦官,最后他陪崇祯皇帝死在了煤山,就是今天的景山公园。
你看,当你了解了那段历史,再来重新面对一件崇祯青花瓷器时,感觉肯定就会不一样了。透过这样的演艺经历,我的收藏生活就显得有血有肉,满含情感了。这样的精神乐趣,我想不是每个搞收藏的人都能享受到的。
■摘自《我本顽痴——王刚自传》,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