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70年代的事了,具体日子是在74年。那时我与我的一位中学老师申学敬先生关系很是莫逆,有一次他对我说:“我在辅仁大学有个老师叫启功,字元白,我们关系很好。你喜好文学绘画,嘿,他在这两方面都是专家,哪天咱们上他那儿去一躺,我把你介绍给他。”我一听特别高兴,说:“太好了,启先生住哪儿啊?”申先生说:“过去在师大内,现在就在小乘巷里,和他的内弟住在一个院。”
原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启先生就被轰了,只好搬到内弟家来居住。多亏他的内弟是个君子容下了启先生。我问申先生:“您跟启先生是师生关系,很熟吧?”申先生说:“太熟了。其实我们之间还另有一层关系。我的老家在顺义农村,启先生家的坟地就在我们村,由我家代替照看。后来我在辅仁读书他教我文学。你想我们怎么不熟呢。”我说:“大学教授,那……”我的言外之意是那架子一定很大。申先生明白我的意思,认真的说:“不,不,启先生特别风趣随和,一点教授的架子都没有。我们在一块经常开玩笑。那时上完课回家,启先生坐在人力车上,我跟在车旁,一路边走边聊。那时我还是孩吧楞子呢。上课的时候,启先生更是风趣,他的板书特别好。记得有一次启先生讲课时在黑板上书写了几行字,之后用大姆指指着面对我们笑着说:‘怎么样?赵子昂体。’说实在的,那板书真好,虽然用的是粉笔,可是就像用毛笔写的一样,笔锋清晰,顿挫分明,从外形到内在的精神都把赵子昂书体表现得淋漓尽致。我就深受他的影响,到现在也喜欢书法。””呕,感情您的书法受启先生影响啊!”我说。
这件事过了不久,还没等我们去他那里,有一天申先生对我说启先生病了,现在住在北大医院里治疗。原来启先生得的是颈椎病。北大医院就在西什库附近,离我们住处不远。医院探视时间都是下午,隔了一天,我便跟着申先生来到了北大医院住院部来看望启先生。
那是个集体病房,启先生正在床上半坐着,病床前的椅子上坐着他的老伴。看到我们来了,启先生下到地上。初次见到启先生他给我的感觉是文气而随和,风度翩翩不说,还带着股善良。那时启先生六十四五岁,脸色白,呈方形,微胖,身材不高,属于中下一点身材,给人的感觉是挺富态的。虽然当时他脖子上带着治疗颈椎病的那个不锈钢架子,但从眼睛里依然闪烁着智慧和善的光。果然启先生和申先生很熟。一见面他们就开起玩笑来了。申先生也是风趣爱开玩笑的人,他看着启先生脖子上的金属架子,道:“怎么?要发配沧州?枷都戴好了?”启先生笑道:“可不是嘛,现在就缺董超、薛霸了,你来了正好,咱们别耽搁,上路吧!”说完开心的笑起来。我发现启先生笑的时候,两眼眯缝成一条线,更显得和善亲切。此时病房里其他病友也都笑了。病房里光线挺好,下午的太阳照得满屋亮堂堂的,启先生气色精神不错。申先生把我介绍给启先生。启先生左手扶着脖子上的架子,右手拉着我的手笑着,诚恳的说:“谢谢谢谢。”那时启先生虽然已经不再受监督管制,但还是臭老九啊!所以能得到别人的看望,对于他来讲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我看得出,他的态度是真诚的。
启先生和我对面斜坐在床边上,申先生坐在启先生对面椅子上。接着申先生又问了问他的病情,启先生平淡的把病情讲了讲。正说着,病房的门开了,走进来几个风度翩翩的人。启先生整着肩膀用眼睛斜扫了一下,忙站起身。此时我看到一位和启先生身量差不多高,头发花白,黄白镜子脸色的人,年纪也在六十多岁。不用说,从外貌气质上就看得出是位学者。果然,启先生一说出此人,真让我大开了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