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导读:

   李德哲李人毅刘永贵黄维耿安顺李志向何家英刘文选王超王乘曾迎春杨之光林之源关山月

人民美术网 > 理论 > 许江:仰观绝顶上 犹有白云还

许江:仰观绝顶上 犹有白云还

2013-10-14 08:27 文章来源:美术报  作者:rd,  分享到微信
扫描二维码转发分享

先生,北地熟语,江南一带亦常用。35年前,我们方进校,那时习惯将父辈的老师尊以“先生”。一代代的绵延,先生的尊称似乎并未延续下来。“先生”留在了历史的那一头,留在某种山高水长的历史叙事之上。今天,我们说“先生”,是以一国的教育史鉴来综览统论的。能对中国百年教育历史有作为和奉献者,谓“先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从这个意义上说,先生已成这种开创一代风气、创立不世的价值之观,并被新一代引为安心立命之归宗的先驱者。

于是,20世纪的先生立身历史的天幕。他们开创的事业,决定了百年中国教育的走向,提升了中国学人的形象高度,并直接与我们的学校、进而与我们每个人相关联。他们贴近群伦,引领世风,却又卓尔不群,善于在艰难中特立独行。在他们的身上,镌刻着中国的办学者的伟大品格,纠结着我们这个民族的育人的千古命运。这种品格和命运的冲突,既让后来者嗟叹,又催我辈图强。

众先生中,蔡元培先生与我院最近。这不唯蔡先生是国立艺术院的创立者,他写于1929年的校名石碑仍镌塑在我院一个个新校园的核心处,作为横贯85年的见证和精神象征;更在于他的思想至今仍照耀着学院的教育和发展,每当我们追寻教育与美育的根源之时,总会与他的精神脉络相遇。蔡先生身上凝聚着一种学者的深刻的自觉。正如1919年,蒋梦麟先生对五四震荡之后留校学生演讲时将蔡先生的精神概括为:“一、温良恭谦让,具中国最好的精神;二、重美感,具希腊最好的精神;三、平民生活,及在他的眼中,一个个都是好人,具希伯来最好的精神。”集人类最好的精神于一体,这是“先生”贴近群伦的至高榜样。蒋先生接着又说:“然蔡先生恐怕不肯承认我的话,因为蔡先生自己不知不觉的……蔡先生的这精神哪里来的呢?是从学问来的。”这种不知不觉的自觉,这种由学问深处涌发出来的自觉,是伟大先生的第一品。

 

 

由自觉而自主,蔡先生开创了中国近现代意义上的办大学者的自主意识。早在1917年1月9日,他在北大发表首次演说就提出:“大学是研究高深学问的地方……应当以研究学术为天责,不当以大学为升官发财之阶梯。”一方面,他痛恨科举官吏的体制,心仪德国洪堡的办学理念,强调大学的独立,思想的自由,不希望过多的政治干预;另一方面,他认为学生在大学,研究学问是第一位,始终不愿学生涉足政治。这种强调思想自由、学术自由的大学自主意识深刻而远播。同时,正是这种政治与书桌的纠结,使得他为当年的北大争得一片学术自由的发展空间;也使得他与变革的受益者学生之间,总存一份学理上的纠葛和感情上的疏离。1928年春,距蔡先生北大校长去职五年之后,当他听说亲手创建于“远离城市喧嚣之气”的西湖的国立艺术院刚刚开学就闹学潮,决意于4月8日从南京到杭州湖畔的罗苑,补行开学仪式,并发表演讲《学院只为研究学术而设》,竭力端平政治与书桌的难题。正是这个难题不仅成为那个时代中国办学者的心病,而且遗传给了后世的代代办学者,成为中国先生们无法跨越的命运鸿沟。

蔡先生大学自主的思想带来一系列办学自立的主张。针对当年北大存在的不良风气,他着重提出了三项要求:“抱定宗旨,砥砺德行,敬爱师友。”他坚持“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广延积学与热心的师资,建立一支辉煌的名师团队,各种流派都同样有机会争一日之短长。他强调教授治校,将民主与科学的精神注入北大。多年后,他积极扶持的国立艺术院,也以同样的思想,开创了建院十年的辉煌。重师资的活力,重学术的研究,重不同的脉络主张的共存,重学院社团与刊物的创办。艺院年轻的办学者们将蔡先生视为精神领袖,追随他的思想,创建了西湖美育的深刻的学术根源。直至今日,这种根源历85年而生生不息,令我们这个学院始终充满变革和创新的活力,从教育的思想和情感上去贴近这种深刻而感人的使命和脉络。

 

 

先生们映现于历史天幕上的身影,闪耀教育救国的自觉、办学意识的自主、创立新风的自立,同时,他们又是秉承真实的自我个性,将大学视为求真之所的真性情者。1922年10月著名的北大“讲义风潮”,面对蜂拥而至的学生,蔡元培先生见耐心解释无用,愤然立起身来,捋起袖口吼道:“我跟你们决斗!”面对这场风潮而深感痛心,他于当天写下辞职呈文。蔡先生在任十年,数度请辞。有面对当局的腐败而愤然提出,也有因学纪无序而带来的深深的挫败感。赞成与非议,历史上多有评说,但蔡先生一方面以“知退”的不合作方式,维护人格尊严的“夫子”自卫,另一方面以他的人格魅力和政治资历来抗议和示威,“拿人格头颅去撞开地狱门的精神”,直令吾辈深深感佩。蔡先生执掌北大之时,已历诸多革命的洗礼与坎坷的磨练,形成刚柔相济的为人为师的方式。柔,他向校工鞠躬,面对对他的书法的揶揄,他淡然以还;刚,他亲自延聘诸位名师,坚定改革的宗旨,只身要与众生决斗,在重大问题上,蔡先生保存着他的“真”。在五四运动进入高潮之际,蔡先生不辞而别,留下一个启事:“我倦矣!杀君马者道旁儿。”他关于社会对青年的“捧杀”,早存忧心,对这种平民政治的弊端久有预感。先生倦了!他为之奋斗献身的事业的受益者,他们的回马枪,是蔡先生这种求真灵魂所难以承受的。无独有偶,他的忘年交和追随者林风眠,创立和执掌我院最初的十年,同样坚持学术自由的理念,同样面对纷杂的学潮,同样刚柔相济以对,最后,于1938年面对杭州和北京两所艺专合并的乱局,慨然辞职,留下著名的“为艺术战”四个大字,同样拿人格的头颅去撞开地狱之门。

2011年深秋,值辛亥革命百年纪念之际,蔡元培研究会发起组织了蔡元培先生的祭祀活动。在香港依山面海的墓地,我作为发起人诵读祭文《自蔡元培始》。这篇祭文是我于当日清晨草就。在祭文中我着重提到:自蔡元培始,中国才形成近现代意义上的教育思想体系和教育制度;自蔡元培始,北大才成为新文化运动的发祥地,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发生和到来创造了条件;自蔡元培始,中国兴起国民教育的积极主张,创立高等艺术教育,为“一个理想社会”的国民性而塑造精神基础。“元培,在民族的基元之处,培育未来和希望。一个伟大的名字,一个伟大的箴言。”我们环立在荒草萋萋的山冈上,向着墓碑鞠躬。与此同时,我又想到林风眠先生,他的晚年也生活在香港,最后也在此皈依仙山。他来过这片墓地吗?他的墓园今在何方?这种追随者的命运,让伟大的先生们归于一处,让历史于冥冥之中归于某种传奇和悲慨。

“仰观绝顶上,犹有白云还。”由于有了这些先生,中国的教育有了山壑,有了高度。这让后来者可以从芸芸碌碌中上升起来,不断地去登高与远眺,去与那种荒原上的创举、困境中的坚守及其深潜着的精神相往还。先生回家,他们的家不在那墓碑,而在他们的事业,在他们创建的学校,在这校园中一代代生生不息的受教者。当此中国美院建院85年纪念之际,我们清扫展堂,大开仪门,请先生回家。

 

首页上一页1下一页尾页
免责声明:人民美术网(www.peopleart.tv)除非特别注明,本站所转载的内容来源于互联网、微信公众号等公开渠道,不代表本站观点。转载的所有稿件的版权归原作者或机构所有,如事关不当,请联系删除。


人民收藏

鉴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