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凌先生所著《观念艺术——解构与重建的诗学》一书,成于1990年代晚期,是他主编的10卷本“中国当代美术现象批评丛书”之一。当其上架之际,我尽数“捕获”之(张先生善用捕获二字,效颦而己)。
凡读此书的人,不难发现张先生是以深切的历史情怀,激情四射的语言,“敏瞻睿智的观点”,富于想象力的对观念艺术的学理进行了系统分析,并对中国观念艺术在新语境下的价值构造,进行了“可说性”与“不可说性”的智性互动的阐释。
观念艺术自其泊入中国之始,即表现出一种时空与历史双向扭曲的取向,这集中体现在上世纪80年代中国“前卫”艺术家们对于观念艺术的片面理解,以及对于所谓“中国问题”介入的错位和迷幻上。对于这一段中国观念艺术史,向来多有一些报刊杂文谈及,却无成系统的、建设性的构想提出,或者说,一直没有得到有力的理论反省与思想重构。而《观念艺术——解构与重建的诗学》一书恰如其时、其地地推出,不仅是对此前十多年中国观念艺术史的有效清理,也使人看到了在现代性重建的过程中,中国的观念艺术应该持有的价值和理念。即使在事隔多年之后的今天读来,仍不失其理论的前瞻性和建设意义。甚至可以说,在未来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这本书仍然是做观念艺术、关心中国观念艺术者必读的重要著作。
张先生之所以将中国的观念艺术与现代性诗学的重建——两个在很多“后学者”们看来似乎不在“一个时代”的问题相提并论,并由此建立起他所认为的相关性,一个最关键的理由就是,“现代性主题并未在世俗功利主义的泛滥中彻底丧失,它成为一些文人和艺术家内心难以排遣的情结”(总序)。作为肩负历史使命的艺术文化批评者,重建中国艺术的现代性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推卸的责任。更何况时至今日,曾经“前卫”、“先锋”的观念艺术在一个世界艺术的视野中,也早已不存在什么“前卫”、“先锋”的问题——在西方现代性走向衰微的当下,观念艺术已经成为一种“制度”内的艺术。中国的观念艺术首先应该意识到这一必须了解的背景,卸去不必要的貌似“激愤”、“荒诞”的伪装,自觉地将自身建设纳入到整体中国艺术现代性的重建之中,在这个过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和发言方式。因而,在我看来,张先生的这一标题显然是有所寄寓的。它既根置于批评家对于观念艺术在整体当代艺术版图中位置的正确认识,也忠实地反映出来自中国的现实与生存对于观念艺术的诉求。
在这本书的后半部分,张先生化去了大量的笔墨对于邱志杰的《关于新生活》、邸乃壮的《大地走红》等等一批在85新潮以来的中国观念艺术中颇有影响的“作品”,进行了一番包括观念形态、艺术形态、文化指向等等在内的全方位分析和批判。这些个案分析(实际上,书中的分析与批评远远地溢出了个案的范畴,而指向思想和类型的维度),都可以一一在此书的前半部分中找到理论根据。而张先生在此的理论思考和理论构建无疑是深刻而全面的。它几乎牵涉到我们今天艺术文化生存场域中的所有重大问题。比如对于消费主义的反思,对于利益驱动的鞭挞,对于虚无主义倾向的否定,对于文化本土化的深沉之思。等等皆折射出张先生强烈的文化肩负意识和鞭辟入里、细微入扣的理论进路。最为可贵的是,不同于那些玩玄谈虚的“空头理论”,对于观念艺术在形而下的操作层面上,张先生也表现出异常犀利和准确的判断。比如,仅就观念艺术“作品”的成功率和有效性而言,书中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只有好的观念,才有好的观念艺术”。我个人认为,这是对于中外成功的观念艺术进行过一番深入理解和考察之后的结论,也可以说,是对观念艺术之本质最深刻的揭示。由此,人们不难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即张先生的理论建树,既含括了形而上的广泛思索,又根基于形而下的艺术形态学的构筑。
通读全书,就我个人的理解,完全可以这样认为,从思想性价值上,张先生从诗学意义上注力重建中国艺术现代性,或曰借艺术以重建中国现代性理论构想的一次开放性寓于本土性、自由性寓于责任性的“门诊”。在诊疗中国观念艺术的同时,张先生那种从大文化层面重建中国现代性诗学的理想和理论构建,实际上也是浓缩于其中。
从现实性角度量其价值,此书成时期,虽可说中国观念艺术“创作”已具影响,但其时的作者与欣赏的介入尚处于“童蒙”的状态,即使将所谓成功的作品,拿来细读,也可以味道出是用西方的火在灸烤自己的肉,是只知肉味,不察灵魂已被矫饰的举措。张先生此书是以自己对这一主题作心灵的回向,并引发介入者的心灵对之进行回味。
其文献性价值观看,列出了中国观念艺术发生期的大事记和20余位重要作者和作品,对其情景生态做出了独立的观察,并将之作出具有本土语调的规范性的批评阐述。因此,我更倾向于把这本书当作一部中国当代艺术现代性追求、进取的导航理论。它超越于观念艺术之一隅,具备全面的思想启蒙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