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梅西耶夫妇钟情于中国的景泰蓝,并以一生之力收藏。在他们看来,中国古典艺术博大精深,青铜器历史深远,陶瓷的文化内涵复杂,唯有带着浓烈色彩,又有异域情调的景泰蓝显得直白。
比阿特里斯·梅西耶夫人(BeatriceMercier)在来北京参加保利艺术博物馆举行的“错金缕彩——法国皮埃尔·梅西耶(PierreMercier)藏掐丝珐琅器特展”之前,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能否将采访安排在行程的最后一天,她希望用尽可能多的时间去看看这座古老的都城,感受一下它的气息。梅西耶夫人年近80岁,此前,她与已过世的丈夫皮埃尔·梅西耶先生都从未来过中国,但他们却收藏了上百件的中国景泰蓝。
“我们的故事是从一只小茶碟开始的……”梅西耶夫人向我娓娓道来,“很久以前,我丈夫皮埃尔还很年轻的时候,曾认识一位中国人,他们俩交情非常好。有一天,这位中国朋友要回国了,送给皮埃尔一只小茶碟作为礼物。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它是19世纪后期制作的珐琅器,只是觉得很好看,就一直摆在家里。”对于梅西耶夫妇来说,这是一份热情而朴素的开端。其实,在上个世纪,梅西耶家族里一直都陈设着各类中国艺术品,使用的碗碟都是19世纪从中国出口到欧洲的外销瓷。
古润熙(CedricCurien)是梅西耶夫妇的收藏顾问。他介绍说,收藏对法国上层社会的人来说,是由来已久的一种习俗。在17世纪,他们收藏欧洲的艺术品,到18世纪开始追求中国的东西,所以在很多的法国家庭中,能看到很多欧洲和中国的古董。梅西耶家族是其中的一个代表。
最初,梅西耶夫妇并没有明确的收藏目的,只是对古旧的东西有兴趣,他们会收藏古典音乐老唱片、1860到1880年的欧洲风景画、各个时期不同版本的邮票。直到1988年的一天,他们到巴黎旅行,路过一间专营亚洲古董艺术的精品店Eymery,橱窗里摆着一套清中期的铜胎掐丝珐琅八珍,比阿特里斯·梅西耶夫人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八珍”,为佛前供器,藏文称之为“八吉祥相”,即由法轮、法螺、宝伞、华盖、莲花、宝罐、金鱼、盘长8种法物组成。其中法轮代表佛说大法圆转,万劫不息;法螺代表菩萨果妙音吉祥;宝伞代表张持自如,曲覆众生;华盖代表遍覆三千,净一切乐;莲花代表出五浊世,无所染;宝罐代表福智圆满,具完无漏;金鱼代表坚固活泼,能破坏劫;盘长代表回环贯彻,一切通明。
这套八珍成为梅西耶夫妇的第一件铜胎掐丝珐琅器藏品。“当时就觉得这个东西太漂亮了,但我们对它并不了解。店主人杜尚(MichelDuchange)很细致地为我们解释所有的疑问。”杜尚是与英国的斯皮尔曼同时代的欧洲老一辈著名的古董行家,他们从“二战”前就开始学习中国古董,那时候欧洲对中国古董的很多认识都是从他们这里获得的。杜尚尤其擅长铜胎掐丝珐琅器,他的耐心讲解把梅西耶夫妇带入了专业而严肃的收藏领域。在这之前,中国古董在梅西耶先生的记忆里是各种小碎片,如今凑在一起形成了整体。
古润熙是杜尚的学生,他在一旁向我补充道:“80年代,欧洲的中国古董价格非常低,不是今天这种概念。那时在欧洲所见到的古董,几乎都是上世纪或更早之前随着家族延续下来的,它们没有被暴露在外,也没有暴露给中国的行家,所以价格完全是那些真正爱这些古董的收藏家们心里愿意付出的。”
皮埃尔·梅西耶住在意大利,从事保险行业,是法国和意大利商会的主席。因为工作关系,需要经常在国外出差,这也为他们的收藏带来便利。他们常会在旅途中寻觅古董,勃艮第、波尔多、尼斯……都留下了他们的美好时光,也留下了许多有趣的回忆。梅西耶夫人指着一件明早期的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花卉三足鬲式炉让我看,这只炉造型作仿古设计,以青铜器鬲的样貌为形,样制规矩,体例规范。器表以掐丝珐琅施绘装饰,腹身中央以紫釉为地,上绘缠枝莲花造型。梅西耶夫人说,这是她最喜爱的一件。当时在法国一个拍卖行出现后,他们非常喜欢,可觉得竞标时一定会有特别多的人争。当他们准备好大把钱赶到现场时,发现整个场子空空。原来,法国经常有大罢工,恰巧这几日赶上航空公司罢工,要竞拍的人都坐不上飞机来不了现场,于是梅西耶夫妇用很便宜的价格买下了这只香炉。
“这就是你们中国人常说的缘分吧,一个很棒的结果。”梅西耶夫人笑着说,“当然,这时我们已经学徒出师了,也能像猎人一样,远远地就能嗅到猎物。对于景泰蓝,一看颜色,就知一二,还有就是上手后的分量感。这是不断练习,熟能生巧的一个过程。”同所有刚刚起步的收藏家一样,皮埃尔先生以喜爱、激情和直觉开始建立他的第一批收藏,渐渐地,随着藏品增多,他意识到建立一套高质量的古董收藏面临的挑战要比他预想得多。艺术品的质量、真伪性、罕见度成为建立一套优秀收藏的基本原则,而通晓其间的真谛,只有拥有渊博的知识才能达到。在梅西耶初入道的那些日子里,古董收藏领域的专业知识还是一些深藏不露的天机,唯有那些圈内的少数专家才相互交流,而且文献书籍都很缺乏。杜尚为他们的收藏起到了关键作用,在遇到一些稀有的珐琅器时,都会给梅西耶夫妇打电话,邀约他们一起鉴赏,在这个过程中,梅西耶夫妇的眼力也得到了快速的提升。
在近10年的拍卖中,可以发现,好的铜胎掐丝珐琅器大多数是由欧洲收藏家提供的。古润熙说,对欧洲人来说,中国古典艺术浩瀚,瓷器太难懂,学习起来很困难。其他艺术品文化内涵又那么强,唯独掐丝珐琅器从造型、重量、颜色等方面都更直白一些。梅西耶夫人在一旁补充道:“它们的色彩浓烈,有着异域风格,就是阳光灿烂的感觉。我最爱它们的蓝色。”
梅西耶夫人的感受或许最能代表欧洲人的偏好。掐丝珐琅本是外来物种,是元朝时从阿拉伯地区传进中国的。明初曹昭的《格古要论》在“大食窑”条目下有记载:“以铜作身,用药烧成五色花者,与佛郎嵌相似,尝见香炉、花瓶、盒儿、盏子之类,但可妇人闺阁之中用,非士大夫文玩清玩也,又谓之‘鬼国窑’。”“大食”是过去对阿拉伯地区的一个统称,“鬼国窑”则是一种蔑称。中国人的面目都是比较平和,轮廓没有阿拉伯人突出。元代景泰蓝传入中国有两个阶段:第一是实物阶段,通过贸易,把景泰蓝实物直接传入中国;第二是技术进入中国。中国人聪明,对于外来的物品,只要是喜欢,一定会琢磨出它的技术,自己烧制。景泰蓝虽然是外来艺术,但经过元、明、清三朝皇家的推崇,再加上工匠的不懈努力,使它成为中国工艺美术史上的一朵奇葩。
中国的掐丝珐琅工艺与欧洲有着几个世纪密不可分的联系,金属掐丝工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远古时代,在希腊大陆、罗德岛及塞浦路斯发现的最早掐丝物品是公元前13世纪迈锡尼时期的首饰,拜占庭时期珐琅工艺品很常见。一些极为罕见的作品,如瑞士阿古姆的圣莫里斯修道院所藏的金质珐琅壶和圆头饰钉,如今都是世界上一些重要博物馆的馆藏珍品。欧洲人最早接触掐丝珐琅器是在17世纪,荷兰商人将其带到欧洲,但是这些器物并没有在当时受到重视。
事实上,一直到了19世纪,在欧洲的公共收藏机构和私人收藏者才开始大批收藏中国的掐丝珐琅工艺品,它也进而成为一种真正的时尚。应法国欧也妮(Eugenie)皇后的要求,1860年巴伯蒂埃纳(Barbedienne)工坊创作了大量分枝吊灯和烟囱配件。随后,在1867年巴黎世界博览会上,瑞博(Reiber)、法莱兹(Falize)、马特兹(Martz)等首饰制造商和巴伯蒂埃纳、克里斯多夫(Christoffle)等艺术品制造商也都推出了他们的掐丝珐琅作品。布士隆(Boucheron)同样使用了掐丝珐琅工艺,但又在其中加入了日本工艺的元素。可显而易见,不论怎样的艺术风格,所有的这些手工制造者都不同程度地吸收了中国掐丝珐琅的制作工艺。
现在,梅西耶夫人已经不再购买任何艺术品了。她说:“收藏是两个人共同的爱好,它让我们之间更加的亲密与相爱。如今,皮埃尔已经过世,我们有过最美的时光,就将那点私人的甜蜜留在记忆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