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转换了时空,来到了民国时的天津城。踏着这片名叫“五大道”的街区,透过围墙上缤纷繁茂的藤蔓与如火如荼的蔷薇花,我们看到了这座静谧而安逸的小洋楼。这里是天津沉香博物馆,中国惟一的一家沉香博物馆。迈过晚清的石阶,踩着昔时遗留下的老木地板,在不算大却处处细巧的会客室里,我们接过杯盏,安然就座。透明的杯中,琥珀色的沉香山楂饮品,浮动着明艳芬芳的洛神花制成的冰块。无疑,这里的主人黄毅是深爱沉香的,在他的娓娓道来中,我们听懂了沉香和它的故事。 黄毅说,嗅觉是记忆和欲望的感觉。那么,沉香勾起的,大概是中国文化史几乎全部的记忆吧。回望中的古中国是香烟缭绕的。“大部分香友认为沉香兴盛于汉唐时期。”据记载,“斗香”的习俗自唐代已有之,大家“各携名香,比试优劣”,“斗香如同抚琴,是心灵的沟通。文人雅集,各自拿出最喜爱的一块香或亲自调配的合香,品罢之后,心领神会。八世积福,方遇棋楠,好香只酬知己。”宋代是文人的朝代,回想中的宋代是风雅而寒瘦的,在宋代文人的笔下自然少不了沉香的轻烟。“灯尽不挑垂暗蕊,炉灰重拨尚余薰”,这是被贬海南的苏东坡《海外集》里的句子。远谪怀亲,深夜久坐,如豆的孤灯已经暗了,燃尽的沉香余烟缭绕。苏东坡的思念与凄凉是那么的暗香袅袅、不绝如缕。“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李清照笔下的沉香是女性的、柔婉的。香烟易散,沉香的意象在文人笔下多是伤感的,与想念、与回首有关,都带点儿女性的柔婉。到了明清,沉香已经在文人的生活中不可或缺了。明末名士冒辟疆与爱姬董小宛常常“静坐香阁,细品名香”,精神上的相知、相投让这段故事传为千古佳话。而董小宛逝后,他在忆内名篇《影梅庵忆语》中的一句“人与香气俱散矣”,也让无数人为这个沉香般馥郁而易逝的故事黯然神伤。
“由嗅觉的表象媒介,引领我们探寻的是一个更深层次的、心灵层面的意义。这大约是一个哲学的范畴。”香是“尘”境,变幻无常却馥郁芬芳。与宗教有关的故事中,最出名的,大概要数“闻香悟道”吧。香严童子,以闻沉香、观香气出入无常而悟道。“其实这并不是物质本身的特点。不论是香也好,茶也好,酒也好,都要看接触它的人是什么样的理解、什么样的心态、什么样的文化背景。”然而,抛开更深层的理解不说,就沉香本身而言,也着实对一种宁静的心态有着推助作用。“为什么文人的香席上一定要有文房四宝?或者说,文人在创作之前一般要先焚香?”沉香有安神的作用,同时美好的气息带来的是愉悦的心情,这与我们传统文人追崇的一种“寂静的欢喜”的氛围与状态是相吻合的,因而更有利于神思与才华的发挥。同样,大多数宗教都是追求自心的哲学,安神的沉香,帮助人们静下心来,静静梳理思绪,自然减少了很多杂念的产生。
“其实,香文化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神秘、小众,它挺大众的。在某些历史时代,它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的重要位置并不亚于茶。在最鼎盛的时候,衣食住行,无不需要香。”唐人发明了“香篆”,“近世尚奇者作香篆,其文准十二辰,分一百刻,凡燃一昼夜已。”篆文形状的香料,可供焚烧一整天,并且在上面有十二个刻度,不仅可以让屋室一整天都弥漫着袅袅馨香,同时还可以当成钟表,告诉人们时辰。人们熟悉的典故“香车宝马”自然也与沉香有关。“‘香车’是指用香木去做马车的框架,这样车本身就会散发香气,这是一种很奢侈的做法。”衣物熏香,更是由来已久。魏晋时期就流行以沉香熏衣,达官贵人中皆有衣服、被褥都要薰香的习俗。唐诗人元稹也描写过“藕丝衫子柳花裙,空着沉香慢火熏”。《红楼梦》也经常写到贾宝玉们的衣服隐隐飘香,其实就是用沉香熏出来的。
在博物馆展厅柔和的光线下,所有的沉香都散发着时间的光泽。生结、熟结、虫漏、脱落……任何一种成因的沉香都能找到原型;鸡骨香、竹叶青、斗笠、黄熟、棋皮……各个部位的结香都有展示。唐代邢窑白瓷香炉、宋代哥窑箸瓶、明代蓝釉三足炉……古色古香的香器上承载着前人用香的记忆,令沉香之美,穿越古今。“一块优质沉香的形成,需要千百年的时光,而两三千年来,人类采集挖掘沉香的工作却从没间断过。”那么,同一块沉香的相遇,是怎样一种妙不可言而难能可贵的缘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