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北方各省纷纷迎来大雪,北国山河绽放在银装素裹之间,绮丽非常。在首都北京,故宫雪景吸引了火爆的观赏队伍。“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故宫雪景素负盛名,但此番游客之多,确实有些出人意料。
故宫雪景之美令人震撼。北方一场雪过,各地的古都古城,它们独特的古韵就得到了展示,这种美,不是眩人眼目的霓虹灯、巧妙施建的观景喷泉,更不是用钢筋铁骨锻造的抽象立体艺术所能取代的。无论是大雪之下、红墙之内孤寂、沧桑的紫禁城,还是雪掩繁华、青灰环立的西安古城,雪以绝对的纯白之色,消解了人间的浮躁,以冷峻的色彩勾勒出一处山河、一座城池的美学风格。苍茫的北国雪景,透出的是一种恒定的美。但是,过去我们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会有如此强烈的冲动,这说明,除了那亘古如一的美,我们心境的变化,也多多少少能够对这场观雪潮作出点解释。
今年我国的气候有些异常,当北方迎来比之过往都要凌厉几分的暴雪时,南方许多省市的温度则在几次入冬尝试失败后被打回到30℃。有一首名为《南山南》的歌曲在今年8月份被人翻出,其中有如下歌词:“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穷极一生,做不完一场梦”。在南方一次又一次入冬失败之后,这首歌在各大高校的官微上以“民歌接唱”的形式流传开来。《南山南》原作者想要传达什么具体的信息我们不好说,但是我们至少能明白它想要表达一种因为分离而深陷悲怆的思念情绪。正是这种情绪先声夺人地击中了我们。“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原来,距离在默默地丈量思念的长度。思念是天生的矛盾体,而语言自古就是矛盾的解药,所以,对恋人的感情最合适的表达方式,就是传达自己的心情。南北气象的迥异被合理地视为恋人分属异地的精确譬喻,气候的差异越大,心中的悲伤也越大。有人说现代人不懂得浪漫,其实,现代人比过去任何时代的人都浪漫、更富诗人气质,因为,这种长距离的与至亲分离的命运,在过去可能仅仅属于诗人,现在,则向我们每个人敞开。
如果说《南山南》似乎为此番的赏雪潮“助产”,那么现代人特殊的心态,则是催化情怀的酵母。在网络时代,个体的一则信息既可能被无限放大(甚至成为一时之间的“全民意识”),也可能被无限压缩,压缩出一种针锋相对的文化生态。对雪景的爆发式欣赏,除了恰逢雪景发生的时间、规模具有爆发性外,恐怕多少还因为都市人心底始终渴望着爆发性。看看在朋友圈里晒的故宫雪景照、山海关雪景照……除了那些穿越时空的城墙和漫天纷飞的“败鳞残甲”,时不时在角落出现的那些雪人,也会引发观看者的欣喜。越是丑陋的雪人,往往越吸引人,因为越是丑陋,它的笑容就越是夸诞。在生活中缺少的嘲讽勇气,被寄托在雪人身上,这也是一种自我胜利吧。华兹华斯的笔下曾经出现过与自然融合为一的城市风貌:“瞧这座城市,像披上一领新袍,/披上了明艳的晨光;环顾周遭:/船舶,尖塔,剧院,教堂,华屋,/都寂然、坦然,向郊野、向天穹赤露,/在烟尘未染的大气里粲然闪耀。”但这是田园诗人的上帝给出的应许之地,而在都市化的血管深深扎入每一寸土地的当代,人的自然性被深深地压抑着。这个时代,更为繁华,它以霓虹灯的浪漫取代白雪皑皑;这个时代,却更为清冷,“把忧郁融化在都市中,/太多的蚂蚁,/死了一个,也不足惜吧。”
在这个大道至简的世界里,带点疯劲的雪景很美,咧嘴笑的丑陋雪人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