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美术专门学校西画系的人体画上课时情形
大事记(1926)
5月11日,上海县知事危道丰发布《严禁美专裸体画令》,从而引发了一场关于“人体画”的风波。
关于“人体画”的连续性争论,到了1926年则演化为一场彻头彻尾的社会事件。正如美国学者安雅兰(Julia Andrews)所描述的那样,“这一事件本身也通常被描述为是以号召自由进步的刘海粟为一方,而以定位较为模糊的代表了中国当时不接受现状变化、先进思 想和现代性的保守主义者为另一方”的“大比拼”,并最终创造了一个美术史上先进战胜落后的“好莱坞”式的结局。
裸体画论争及现代中国美术史的建构(节选)
作者:Julia Andrews(安雅兰)
出处:《海上画派研究论文集》,上海书画出版社,2002年出版。
刘海粟十几岁时曾师从上海画家周湘学习布景画,未曾进过任何美术院校。从早年起,刘海粟即决心成为一位油画家,他参与创立的上海图画美术院(后更名 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即着重于欧洲绘画传统的西画教学。尽管在头十年中学校教学结构经历了诸多变动,直至1922年才始办中国画专业,胸怀壮志的刘海粟在 1911年创办这一学校时才十五六岁,在这场裸体画论争爆发时才20岁不到。
在有关这场裸体模特儿论争的一些著述中,对作为保守派主角的杨白民的界定立即引起了我们对这一故事的描述的疑问。杨白民在这里被描述为一个典型的顽 固保守派,但实际上,杨白民曾留学日本并与许多著名的改良革命运动人士过从甚密。杨白民出身于富商之家,和他太太詹练创建了上海最早和最成功的现代女子学 校之一的城东女学并开设了中国画系。在1915年至1917年间杨白民的朋友们所撰写的杨白民生平文字和报章的报导至少提供了这样一个事实,即杨白民采用 的教学方式比当时上海美专更为制度化和先进,至少在当时的背景下。那么,是什么使得他会抨击裸体绘画的呢?
回答这一问题的第一步自然就是那篇据说是杨白民所写的冠有极具煽动性的标题的文章。尽管最近出版的一些著述中都说这篇文章是登在1917年的《时 报》上的。但在这一年,或是1915年至1918年的《时报》上,我们都未能找到这样一篇文章。查一下其他的消息来源,我们发现了相互矛盾的说法。
在杨白民故后一年(1925年),刘海粟在报上发表了一篇有关上海美专裸体模特儿的文章。在这1925年版本的故事中,刘海粟回忆道:“溯自民国三 年三月,上海美专有西洋画科三年级生一班,依学程上之规定,有人体模特儿之实习,其时未有先例。女子为模特儿,固不易咄嗟立办,即男子亦不可得。无已,雇 幼童充之,童曰和尚,年十五,窭人子。虽因佣值而来,然猜疑不已。相习日久,无他变,渐臻安定。是为中国有人体模特儿嚆矢。同年八月,学生久习童体模特 儿,感觉渐生怠倦,且亦未尽艺学动变之旨,乃设法雇年壮者为之。年壮模特儿,已较为难得。因俗习迷信,以为为人写照能损人精神,减人报运。镇日危坐,供学 生描写,其精神气运之暗耗将不可以数计。故多不敢尝试焉。后有劳工一人,羡多金,奋然投奔。相约条件,可裸半体而不裸全体。愚许之。逆料时渐成熟,可裸半 体,全裸当不成问题也。迨秋季始业,欲令裸全体为模特儿,竟坚拒而去,意为裸全体则迹近侮辱,多金不足啖也。其时学校既因学生学业上之必需,乃悬重金。多 方招致,应者络绎。未入画室之先,无不勇气倍增。既入画室,无不咋舌而奔。连续而至者约二十人,无不如是。学者学业,因噎废食者数日,故对于最之一人,乃 不得不有严密之条件以绳之。条件维何,乃临时罚钱是也。其人至是,坚言不逃。泊进画室,忽高呼曰:‘情愿罚钱……’等用诘之曰:‘你为何而愿罚钱?’答 曰:‘人众之前要使我赤暴其体,实难如命。’愚乃更问曰:‘你身体正有疾病乎?’答曰:‘无。’愚曰:‘尔身体上既无疾病,为何不肯裸体?’答曰:‘大众 之前,实在难以为难。’愚曰:‘身体是人之皆有,衣服是保护身体之用,并非因你之身体不可为人见而衣。好好事不干,还要罚钱,可合情理乎?’其人为余言所 动,寻思片刻,乃徐徐即其衣,渐露出紧结之肌肉,表白一种高雅之曲线。惟其怕羞,肌肤乃透出玫瑰之色彩,作不息之流动。益使初者惊奇,此乃壮年模特儿之创 始人也……”
在描绘了模特儿心理上的不安之后,刘海粟在他的故事中加入了一个人物,其只可能是杨白民:“越年夏季,上海美专举行成绩展览会,有数室皆陈人体实习 成绩,群众见之,莫不惊诧疑异。虽甚迷惑,弟隐忍而不敢发难。一日,某女校校长偕夫人小姐皆来观。校长亦画家也,至人体实习室,惊骇不能知恃,在斥曰: ‘刘海粟真艺术叛徒也,亦教育界之蝥贼也。公然陈列裸体画,大伤风化,必有以惩之。’翌日,即为文投之《时报》,盛其题曰《丧心病狂崇拜生殖器之展览 会》。其文意欲激动大众群起攻讦。又趋江苏省教育会告沈君信卿,请上书省厅下令禁止,以敦风化。时报与教育会皆不之应。校长怒愈甚遏不可息,意为世道日 非,诤言不彰也。此乃模特儿问题反动之第一次……”
以上刘海粟举列的事实与他的陈述方式一样,是不太严谨的。我们已知,杨白民的老友,李叔同已于1914年首先在浙江第一师范学校使用模特儿写生,所 以这一方法已非上海美专首创。其次上海美专也并非刘海粟一人独创,且这一时期出版的报纸上一直列张聿光为校长。因此即使可能杨白民这位老教育家批评美专的 某种教学方式,应指责当时美专的责任者张聿光而非刘海粟。其次,杨白民是否会称刘海粟为“艺术叛徒”也是很值得怀疑的。
尽管这第一次的论争的具体细节现在可能已无法追溯。1915年或1917年事件的记载提供了一个事实即上海美专当时使用的是男人体。使得杨白民为之 激怒的究竟是上海美专教学方法不适当,或是因为刘海粟在杨的朋友李叔同运用同样的人体写生教学后还声称他在中国首创人体写生,还是他为其夫人和女儿面对男 人体绘画感到不适呢?这明显是一个更为复杂的问题,很难简单地用一场保守与进步势力之间的斗争来框架的。
刘海粟在同一篇文章中陈述了这一论战的继续:“八年(1919)”八月愚与友人江新、汪亚尘、王济远诸子,集近作在环球学生会开会展览,亦陈裸体 画,报纸斥为狂妄,菲薄不道,以书来斥骂者不绝。最后一海关监督来观,亦以为有关风化,引文工部局请禁。工部局派碧眼儿来观,未加责言,并已知其所以然 也。此乃模特儿问题反动之第二次。
关于人体模特儿论争的最著名的涉及女人体的那部分,刘海粟回忆道:
“九年(1920)七月,吾等乃设法雇佣女模特儿,先雇俄人为例,于是继续为模特儿 者,亦不以为奇。嗣后如北京美专、上海之神州女学以及其他美术研究所等亦皆有人体模特儿实习。画家个人雇用者亦日有所闻。留日学生陈抱一、王悦之归国,皆 以其夫人为模特儿。社会司空见惯,亦不以为怪。群众亦似是而非,有以人体美为流行之风尚矣。数年来对于人体模特儿似已无怀疑。展览会时陈列裸画,亦无非之 者。且也,每届美术展览会之时,群众鹜趋,方谓赴会爱美之观念渐深,将与欧人之艺苑、观众可并驱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