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乡的小院里,那真是:石头房顶、石头墙,石头桌子、石头炕,石桌、石磨、石头墩……太阳落山,块块石头都凉了,可山里人的心,一天到晚都热得烫人。村村把我这个“上面来的”人安排在全村最新、最干净的石头房里。有一次,还住了一对小夫妻的新房。桌椅是新的,被褥是新的。大红喜字贴在擦得光亮的穿衣镜上。
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想一天一顿的炒鸡蛋。那鸡蛋是他们一家舍不得吃,攒着换盐,换针线用的。还有现在搬到又旧、又黑小耳房里的小两口……
我给过他们什么,我能给他们什么?无功受禄,心里不能平静……
我想起那刚四十岁,就掉完牙的大妈,用关节粗大的手,给我包鸡蛋杏仁菜饺子。七十岁的老大爷,从二里外的河滩里把水挑上来,早上做饭都要多放几瓢水,总是端来热气腾腾的一大盆水给我洗脸……
勤劳、善良、朴实、贫穷的太行山人。
我看自己画的那些速写,跟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人比起来,只是一个缺血少肉的空壳。
我茫然、内疚。我是个水墨人物画画家。
我想:美展、画册、画廊里的水墨人物画,多是月亮下,茅屋里,松树旁,青石上,站着坐着的李白、杜甫、钟馗……画面上又总离不开酒、书、琴、剑、棋……
传统的人物画题材,从明清至现在,有众多的人物画家重复着古人,重复着自己。其中,尽管不乏精品,但它只能是东方文化体系中家庭的陈列品。这些作品,很难踏进艺术的博物馆。
水墨人物画是中国画中的一颗明珠。形、水、墨、情,难以驾驭,故水墨人物画,古人留下的好作品不多,远远赶不上山水、花鸟和工笔人物。当代有不少有才华的水墨人物画家改行画山水、花鸟,躲开了这道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