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书赠朱镜宙
“不应蓄须”画弘一
1946年,朱镜宙奉命完成抗战筹资征税,从大后方四川返回故乡,第二年,因老家乐清瑶岙房屋被日军烧毁,一家人寓居在温州蝉街喜牛坦九号住所,一边主持公益事业报效桑梓,一边研究佛法弘扬佛教文化,当年在佛教杂志《觉有情》上发表的著述《关于英译佛书之讨论》《读木讷记之感想》《威远云天洞慧定法师塔铭》《中国佛教会永嘉县支会募办养老孤儿院启事》等。与此同时,丰子恺也于抗战胜利后,结束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教学生涯,从重庆返回上海,专门从事绘画和写作,还出版了《子恺漫画选》。
10月19日,朱镜宙致函丰子恺,主要内容是认为弘一法师画像“不应蓄须”,并且从佛门律宗和多方求证阐述了观点,甚至担心有误解的画像留传后世,将会影响佛教事业的发展前途,全文如下:
子恺先生:
蜀中握别,寒暑载赓。顷读《觉有情》第八卷十月号,先生为弘一大师造像,欢欣无量。先生前曾发心为大师造像百尊,今此所作,其权舆欤?惟间有待商榷者:佛门最重威仪,而律宗尤谨严。经云,剃除须发,是为沙门。故沙门戒相,剃除须发,乃其先决必具条件。昔佛住世,凡有求请出家者,以佛神力,须发自落,此为后世剃度制之滥觞。百丈清规剃度正范云,当举刀时,维那师唱净发偈云:剃除须发,当愿众生,远离烦恼,究竟寂灭。唵,悉殿都,漫多啰,跋陀耶,娑婆诃。三举三和,偈毕停刀。是吾国比丘戒相,必须剃除须发明甚。今大作所造大师像皆有须(所见二尊皆同),实非佛制,与律不合。弟世障甚深,未识大师一面,然仰止之诚,与日俱积。昔年客蜀,曾请马一浮先生为函介见,而大师遽以寂闻,引为生平第一憾事。自见《觉》刊先生造像后,特走访此间大师往来最密之周孟由居士,询以大师先前究否留须。承告,大师生前,虽偶有须,但因事未剃,决非有意蓄须也。周居士并言,渠于一日偶询大师同门某师,大师慨然曰,彼已蓄有长髯矣!周居士又尝见云栖大师有须像,以质印光大师,师曰,此后人所妄为,非云栖本来面目也。净土宗且如是讲求僧相,况律宗大德,其敢方便出入耶?至吾国禅宗大德,间有蓄须者,实以生死事大,无常迅速,不暇修饰耳。若夫律宗,最讲戒相,绝不苟且从事。今先生既称大师为南山律宗第十一代律祖,而造像有须,恐非大师之意。大师生平,虽细事,必遵绳墨。曾见其致周居士代借续藏经书,凡麻绳包纸邮票,一并附来,其不苟如是。又尝闻觉华上人云,大师住持厦门南普陀时,严冬赤足,竟致龟裂,不能步行。群弟子环请纳履,不从。即此数端,足概其余。弟深惧造像留传后世,或有误解,影响佛法前途匪浅。盖蓄须之风,已盛行吾国今日之僧界,大有积非成是之观,用谨掬诚奉商。明知大作必有所本,然非大师本意,可断言也。未审尊意以为何如?敬颂著安。
弟朱镜宙顿首 三六、十、十九
丰子恺收到朱镜宙书信后,十分重视,于次月1日即作了回复。他不但赞同他的观点,解释当时误作留须的原因,而且表示待日后刊印“弘一法师全集”时定将更正,同时还流露出对朱镜宙佛法精严的敬佩之情,全文如下:
镜宙先生:
蜀中一别,匆匆数载。今大法轮书局转下大札,读之深为惶恐。律主不应蓄须,弟甚赞善。惟当时画像百尊,根据各种照片,有蓄须者,有无须者。(编者按:丰先生原函于上句之旁注有“据生西前最近肖像”八字。)前者题“弘一法师遗像”,后者遵闽僧之嘱,题“南山律宗……”字样。《觉有情》所载,来示谓有须而题“南山律宗……”,必是当时误题。异日刊法师全集时,当为文更正也。来示保存,异日一并刊出,以明先生对于佛法之精严,及对于弘一法师之厚爱。专此奉复,即颂时祺
弟丰子恺叩 十一月一日
书信记录景仰情
这两封往来书信,在丰子恺的要求下,刊登在是年12月号的《觉有情》半月刊第8卷第12版上,标题为《关于弘一大师造像》。其后还附录了丰子恺致编者陈无我的短信:“无我先生:示奉到。朱先生原信附上。乞即请将两信刊出,以代声明,则弟可不须另作声明矣。专此奉复,即颂道安。弟丰子恺叩”。
“从现存的弘一大师照片中可以看出,弘一大师有时确实也是蓄须的。按朱镜宙信中转述周孟由的解释,此当以‘因事未剃,决非有意蓄须’来理解。”杭州师范大学弘一大师·丰子恺研究中心主任陈星教授对此作了这样的解说。
由此可见,这两封看似普通的往来书信,不仅记录了朱镜宙和丰子恺的个人交情,而且更重要的是,弘一大师在他们心目中都有着十分重要的位置和推崇景仰之情,弥显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