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白与三彩
说起“北白”,邢瓷总给人以“独尊”之感。至陆羽故去之后,晚唐时期,邢窑衰落,定窑崛起,二者接棒时段,“邢定”难分。定窑在最早的生产阶段泯于众人,至晚唐五代时期突然兴盛,或与当时藩镇割据的局势相关。陶瓷专家孟繁峰先生据碑刻资料和定窑生产情况分析认为,晚唐时期,定窑很可能是藩镇义武军官窑。义武军节度使又称易定节度使,一些定瓷底款有“易定”二字,可能与此有关。定窑于晚唐不过初露峥嵘,其真正的绽放还是要留待于五代宋金时期。
晚唐定窑或可视为邢窑的衣钵传承者,“北白”另有一处代表,是巩义窑。巩义白瓷品质颇高,当时便畅销海外,著名沉船“黑石号”中便有精品出土,但是于今却名声不显,大概是因为它还有更著名的产品——唐三彩。中国瓷器产生之后,陶器传统并未中断,新出现的低温铅釉陶器持续生产,自成一路,至唐三彩产生,光彩耀世。
三彩给人印象最深刻的产品,通常是面目狰狞的镇墓神兽、武士,而且由于釉中含铅,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它被视为无法实用的墓葬专用品。其实,铅所导致的慢性中毒之说,来自于近代医学。古语“洗尽铅华”,“铅华”便是古代妇女化妆所用的铅粉,铅粉中的一类也含铅。倘若铅的毒性广为人知,女生即便爱美,也不至于不惜性命。从巩义窑的发掘情况来看,三彩日常用品也大量出土,表明它亦见于人们的日常生活。
陶瓷的春天
“南青北白”,是《茶经》留给我们的固有印象。但至晚唐五代,南北瓷业互鉴,“南白北青”亦各有成就。谈及“北青”,《茶经》本身便留下了破局的线索——“鼎州窑”。有相当一部分学者根据古地名判断,鼎州窑即是指唐宋时期大名鼎鼎的黄堡-耀州窑。黄堡-耀州窑地处陕西铜川,距离长安较近,其产品深受越瓷影响,几可乱真。至五代,耀州窑青出于蓝,更生产出天青釉瓷,开风气之先,以至于不少研究者认为五代耀州窑就是后周世宗柴荣的“柴窑”。当然,“柴窑”如今仍是悬案,但黄堡-耀州窑对后来汝窑的重大影响,却有公论。
北方白瓷的流行,让南方诸多陶瓷原料丰富的地区蠢蠢欲动。传统青瓷产区囿于生产传统,不便改弦更张,安徽繁昌、江西景德镇趁此机遇,顺势先后崛起。南方白瓷,以白中泛青著称,故而更常见的名称是“青白瓷”。晚唐五代时期的青白瓷尚难与北方白瓷比肩,不过此时的初绽为两宋时的扬名天下奠基。
政治史和文学史的分期,通常把唐代分为初唐、盛唐、中唐、晚唐。中晚唐时期,大唐颇郁郁不得志,内有宦官,外有藩镇,朝臣党争,百病缠身。李商隐诗歌中婉转沉郁,或早已主导了人们心中的中晚唐印象。然若从陶瓷史观察,此时真乃陶瓷生产的明媚春天,南北陶瓷生产皆盛,且彼此交流频繁,相互效仿。如此鲜明对比,耐人寻味。
某种可能的解释是:地方割据势力为了增加财政收入,增强自身经济实力,而采取较为宽松的经济政策,进而客观上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发展。越窑的兴盛最为典型。吴越钱氏安居一隅,远离中原纷争,利用临海地利,扬帆海外,偷偷发财。吴越统治期间,越瓷盛行于海上丝路沿线,产品远达西亚、东非,所向披靡。爪哇海域出水的“井里汶沉船”,出水越瓷近三十万件。越瓷的出口规模由此可见一斑。
彼之砒霜,此之蜜糖。换一个视角审视历史,有时竟如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