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炜《木刻青年》之青年彦涵像、青年力群像、青年古元像 木刻 2022 年
王炜:我在刻木刻肖像的时候,确实是注重表现他们的精神面貌。我并不强调他们外在的形貌特征,实际上单纯的形象外貌也并不能准确地反映他们内在的精神世界。我采用朴素的现实主义艺术手法进行表达,这种手法也是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手法。在刀法上,我采用“木刻青年”们当时所惯用的刀法,就是“捏刀向木,放刀直干”。鲁迅的这句话并不仅是技术性的话语,也是精神性的话语,强调的是版画创作直抒胸臆的原创精神。如果没有精神性,那么刻出来的画面就会十分死板、僵化,进而也就没有了活力和生命。所谓“相由心生”,意思是一个人外表的形象是由他的内心生发出来的。因此,我的肖像版画就是希望能把这个生发自内心的“相”真正地刻画出来,通过艺术肖像来呈现他们的内心世界、精神面貌,以让后代人铭记。
郝斌:您刚谈到《木刻青年》组画特别采用了“捏刀向木,放刀直干”的刻法进行创作。从技法的角度来说,这种刻法跟您稍早之前的《版画先驱》组画的刻法有什么不同?
王炜:鲁迅先生所强调的“捏刀向木,放刀直干”的意思,是不要拘泥于具体的画稿,而要充分发挥版画创作的创造性和表现力。相比较《版画先驱》,《木刻青年》的刻法就更放开了,也更泼辣了。这也因为刻青年时期的形象,与刻老年时期的形象的感觉是不同的。青年时期的形象更时尚,青春的活力更足,人物的轮廓也更鲜明;而年老了就有了很多岁月的痕迹。所以,我自己也更喜欢《木刻青年》这组作品,如其中的《王琦像》,他穿着西装,青春的时尚风采非常足。简单来说,就是《木刻青年》抓住了青春的活力和时尚,在人物形象和精神气质表现方面与《版画先驱》是不同的。
郝斌:值得注意的是,您近年来的创作,尤其是《版画先驱》《木刻青年》组画的创作,并未采取在创作上更轻松的水墨画、丝网版画等形式,却在耄耋之年选择了更加耗费体力、精力的木刻语言。您为何执意要选择木刻这一媒介?
王炜:我也有能力用水墨来表现人物,或者用丝网版画来表现人物。我为什么一定要用木刻刀来刻画人物呢?因为木刻具有无与伦比的力度优势,这种力度用任何其他工具都无法表现;然后,再亲自用手拓印出来,由此所产生的艺术效果与在纸上作画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这种语言的力度和独立的印痕效果,是我希望追求的。在我体力允许的情况下,我仍希望要刻木刻。同样的道理,我自己也写书法,对于书法而言,一个没有拿过刀搞篆刻的人,他写出的线条肯定是软弱无力的。
郝斌:我们注意到,很多木刻家晚年都转型作中国画或水墨画,如王琦、彦涵、伍必端、黄永玉和您等,可见木刻与中国画有着很强的内在相关性。如您的“荷塘系列”木刻版画即具有很强的写意性;您《版画先驱》中的《彦涵像》也特别强调塑造一个人物“意象”,而不是一般性的写实刻画,这都体现了您木刻创作中浓郁的中国传统写意特征。根据您数十年来的艺术创作经验,您怎么看待木刻与水墨的这种深层交互关系?
王炜:艺术创作要真正落实在艺术家个人的手头上,而不只是口头上。我们看待一位艺术家,也主要是看他的作品。的确,这一观点和我近十几年来的创作比较契合。这十几年来,我为什么不丢掉刻刀,并继续在水墨画、油画、书法上同时进行,这本身就意味着这些创作语言彼此之间是有关联、互为影响的。在我的创作中,我试图对油画的色调、国画的韵味、版画的力度和书法的线条开展融合性探索,进而开掘出我个人独特的艺术空间。我今后也会继续沿着这样一条艺术道路前进。你看到我最近又完成了一幅《自画像》,可以说是在《木刻青年》基础上又提升了,作了一种非常浪漫的表达,这也是不同媒介语言融合探索的结晶。
郝斌:您刚刚谈到要将“油画的色调、国画的韵味、版画的力度和书法的线条”作融合性探索,进而开掘您独特的个人艺术空间,能不能结合您的作品具体谈一下?
王炜:其实,这个创作理念是从我几十年的艺术实践中感悟总结出来的。我几十年来的艺术创作,没有离开过刻木刻,也没有离开过水墨画、油画、书法,这种综合的艺术实践为我的艺术创作带来了新的探索的可能性。比如,我画水墨画用笔的力度就得益于刻木刻,我画“荷塘系列”作品,完全是用版画的构图方式,抛开了传统的中国画样式;而在刻木刻中又很自然地注重线条的探索,进而突破了木刻中黑白的局限,如《荷塘风姿》(1998)那幅作品,这就说明了我受到传统中国画中“线”的影响;油画创作讲究大的色调的统一,这对我的版画创作也产生了很大影响,如我最近的丝网版画《起舞》组画(2022)就特别注重色块的表现。
郝斌:总体来看,人物肖像木刻是您艺术人生中一个特别重要的创作题材,您为此也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您怎么看待人物肖像木刻在中国现当代版画史中的价值、意义?
王炜:在近百年来中国新兴版画发展中,也有很多老版画家刻出过一些优秀的人物肖像木刻,这些肖像不仅包括了我国国内革命人物的肖像,也包括了部分国外艺术家的肖像,并在我国新兴版画的艺术长廊中占据一定的位置。尽管如此,近几十年来,比较优秀的人物肖像木刻确实比较少。其实人物肖像木刻的价值、意义与其他艺术题材创作的价值、意义是相同的,只要刻得好,就能够体现其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尤其是作品所刻画的这些人物,已经逐渐远离我们而去,我们的后人已经不易看到他们的相貌。因此,把他们的肖像镌刻出来,为中国新兴版画先驱们造像,以让后世的人们铭记他们的丰功伟业,不要忘记他们,是非常有意义的。说到这里,我也跟你透露一个消息,我尚未封刀,我还在继续创作,正在构思创作另外一套人物肖像木刻组画,其中有《托尔斯泰像》《凯绥·珂勒惠支像》《肖邦像》等。我感到,在我的有生之年,我还能创作出几幅我喜欢的人物肖像木刻。
[本文系2022年重庆市社科规划办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一般项目“‘延安讲话’视域下重庆现代版画史研究”(编号:2022NDYB182)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