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林书法
从一个特定的角度,我认为中国当代的书家总是习惯于偏安一隅,或者总是习惯于以某一家的书体来为自己的书写作辩护,甚至一直驻守在某一家书体的铁屋子中,将某一家形成的点横撇捺当成杀手锏来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实际上,这种偏安一隅的做法,不仅没有在最根本性的角度捍卫某一家书体的独特艺术品格,而且正是由此既丢掉了某一书派的独特性,又丧失了书法艺术特有的自由品质。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中,张德林的书写却给我另一种艺术思考:开阔而结实,始终呈现出一种澄澈透明的禅境书写向度。
张德林的书法艺术正是在这样的一种艺术境界上给当代中国书法界提供弥足珍贵的精神启示。依赖禅境为出发点,张德林穿越了书法艺术各家各派的书体局限,自由地穿行在篆书、隶书、章草、今草、狂草,等书体的创作之间。“余学书三十余载,虽五体皆涉,然于草书尤其大草为最爱。凡历代草书名迹,尽习之。惟于张旭、怀素、黄庭坚诸帖用功最勤。法张旭以得其坚实、朴素、倔强之美;临怀素以得其圆劲、从容、飘逸、迅疾之美;习山谷以得其空灵、婀娜、屈曲、遒劲之美也。”(张德林《拟山谷大草跋》)不仅如此,张德林的书法艺术无论在哪种书写的过程中,都能做到得心应手,既保持着书法艺术的国粹品质,同时又不失当代书法艺术的精神指向。换一种说法,张德林的书法创作,既保持着他从传统书体中习得的精神要义,又能从中自然地体现出自己创造性书写的鲜明个性。
篆书作为中国古代书体的一种,而且是中国书法的源流。朱熹说过:“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张德林深谙作为一个当代书法家所面临的困惑,要突破当代中国书法所面临的危机,必须从中国书法的源头开始探索,只有从源头开始寻找,才会找寻到中国书法艺术的生命之源,才有可能让书法艺术最初的泉源滋润自己的艺术生命。张德林正是从这里开始的,而且深得其中的艺术滋养。篆书是大篆、小篆的统称。大篆指甲骨文、金文、籀文、六国文字,它们保存着古代象形文字的明显特点。小篆也称“秦篆”,是秦国的通用文字,大篆的简化字体,其特点是形体匀逼齐整、字体较籀文容易书写。在汉文字发展史上,它是大篆向隶、楷等书体演变的过渡。在篆书的创作过程中,张德林努力探索篆书中的形象变化之美。按张德林自己的说法:“篆书以其结构多变见长,同一个字可能会有几十种、甚至上百种写法。除了这点外,它也是汉字各种书体中,最为象形的书体。因此,它的艺术结构性最丰富、最完整,同时可塑性也最强。”事实上的确如此,张德林早年对篆书的刻苦用功为他整个的书法艺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由此,我感受到张德林在穿越书体中的态度和做法。从篆书到隶书,这似乎同别的书法家在继承前人的书法遗产时没有什么两样。但笔者所要强调的正是在继承前人书法遗产的态度和做法上有着完全不同的立场。就张德林隶书创作而言,因掌握了汉隶横势紧密的结构特征,“------他笔下的隶书,不会简单地停留在古人的样式上,而是以汉代人的创造为基点,将之前(秦或先秦)和之后(魏晋)的书法样式(如小篆、大篆、行书、楷书以及处于隶与篆、隶与楷之间的过渡性书体)中的某种用笔或结字元素巧妙地融入其中,从而构成了自己的个性面目,寓变化于平实、寓灵动于静穆。不同凡响,令人回味。”(马啸语)就此而论,从张德林的隶书创作中,我们完全可以感受到他那种温柔敦厚的人生态度和自然而然的书家艺术品格。就隶书的产生而言,其根源于文字书写的实用功能。隶书基本上是由篆书演化来的,主要将篆书圆转的笔划改为方折,书写速度更快,在木简上用漆写字很难画出圆转的笔划。但是,隶书一旦产生,一旦作为书法艺术,不管在当时,还是在当今,它都必须从其最初的实用功能中解放出来。解放者就是书写者,书写者的自由限度就是隶书摆脱其实用功能进入艺术王国的自由限度。有关这一点,是区别文字书写和艺术书写的核心所在。张德林深谙其中的道理,他的隶书创作已经通过他的自由创作的想象空间达成隶书书法的自由指向,既完成了对隶书作为文字的解放,又提升了自己书法创作的精神境界。
张德林书法
如果说张德林从篆书到隶书,他的超越性书写还仅仅停留在文字层面、字型结构、基本笔画的转换上面,那么张德林真正意义上的转换则是从草书开始的。换一种方式说,张德林在从篆书到隶书的转换过程中,主要是在汉字技术层面上的转换,作为书法艺术层面的精神转向则主要归功于他对草书的介入。在草书领域中,书法界大都知道张德林的草书成就最为明显。为什么这样说?在笔者看来,有两点理由不能回避:其一,在人类文字史上,最终能够以纯粹艺术名义出现的,似乎仅汉字一家。在艺术发展史上,艺术总体发展方向应该是从具象向抽象发展。在书法艺术领域中,草书最具有抽象艺术的精神指向和自由品质。所以,如果要真正实现书法艺术的超书体创作,不介入草书的创作,不实现从正书向草书的转换,那绝对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其二,就张德林书法艺术的个人性而言,他在草书的创作中,能自如地将各种书体兼容并蓄,自然化入到自己的笔下,逐渐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而且尤其以禅境无极的艺术品貌为其草书艺术风格的标志。这一标志性书体完成了张德林超越书体的艺术历程,实现了张德林书法艺术的根本性转换,同时也为张德林当代禅境书法的进一步探索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为什么说张德林的草书成就最大,转换最彻底。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张德林有着与生俱来的禅境心性。加上张德林篆书、隶书、楷书等真书的基础十分坚实。一旦拓宽了这种坚实的艺术基础,一旦拥有了这种深厚的艺术土壤,张德林的现代草书艺术仿佛是从其笔下生长出来的,而不是像众多当代书家那样只能靠凭空做作出来的某种书体,缺乏深入的艺术根系。
在进一步触及张德林超书体创作的书法历程时,我想到了书写历程本身。我们说超越书体书写,决不是放弃攀登前人在书法艺术中已经构筑起来的高峰,相反,正是在一步一步攀登前人的书写高峰时所留下的自己的足迹。这种艺术足迹的堂奥决不是前人的翻版,而是撷取前人探索的精神火焰来照亮自己前行的路子。从某种意义上讲,当代中国书家大多是作为前人书家的影子和书写的翻版。他们书写的早已经是前代书家所书写过的。有些甚至是影子中的影子,翻版中的翻版,复制中的复制。我将这样的书写样式定义为“描红”性质的做法。这种做法当然对初学者有价值,但对书法艺术则毫无意义,对自由书写就更加不着边际。张德林的过人之处在于,他深知书法艺术的真谛在于从吸取中发扬,从继承中创造。更为重要的是,他把自己的书写生涯和自己的禅境修养密切地融汇在一起,形成了书法创作境界的原动力。
任何一位书法家的书写历程同其自身的人文修养、生命体悟都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张德林的人文修养十分广泛,生命体悟十分真切。说到这里,有一点十分重要,那就是张德林将他的人文修养和生命体验建立在深厚的禅境状态之中。张德林对书写禅境的追求和表达是真切深入的,包含着生命存在境遇的精神指向。因此,张德林不像一般意义上的传统书家那样视已有的风格为极致,而是从吸收前人的风格处打破前人设置的樊篱,继而形成自己的书写风范,自由地穿越在各种书体之间,成为一位极具禅境艺术风格的当代书家。
邱正伦简介:
邱正伦,男,汉族,西南大学美术学院教授,人类学博士,博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华美学学会会员、国际美学学会会员、中国当代城市美学研究中心主任。出版《四十九中感觉》、《手掌上的风景》、《冷兵器时代》等多部诗集,出版《艺术美学》、《审美价值学》、《审美价值取向研究》、《审视现代艺术》、《艺术价值论》等十余部学术专著。2009年获重庆市政府文艺评论奖,2009年论文《从本土视角重塑当代艺术的国家形象》获得由文化部、中国文联、全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第十一届全国美展·当代美术创作论坛”奖,《建构,必须从本土价值开始》获2012年中国文联第八届评论奖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