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美术学院院长徐勇民
如今,像舌尖味蕾这样的地方都巴不得染上学术的味道。学术傍依着社会发展形影相随畅行无碍。可是,“学术”到底何指?真没认真想过。以前总是会有那一定是黄卷青灯或是厚镜片后一双微凸的眼睛呆呆盯着某处,要不,就是藤条座椅被伏案者坐出了个大窟窿这类形象化的联想。后来,多翻了些书,恍然学术好比数学,图文论述精准有序,让你明白事理原有的清晰和其中的玄妙。
学术,今已跟着社会变化浮动出异彩纷呈。设想若是身边立一位执着谦恭认真严谨,木讷地不谙世事的研究者,定会让学术也跟着一起惹人笑话了。
如下学术场景已成我们熟悉的常景:主讲人容光焕发慷慨陈词,唾沫横飞在聚光灯背景下,划出细细的弧线。此时的同一空间,不少的与会者低头咧嘴,手指不停地点击翻动手机或i-PAD屏幕,不知该有多少条连接会场内外的短信微信来回飞窜。手机上链接的文章还可以一篇连着一篇翻看,从滋润养生到温情怀旧,直看到各类惊天内幕爆出。还不忘偶尔举头环顾会场,顺便将带来的学生论文批注一二。
尽管大会限时发言,可麦克风一旦在手,像是持冰淇淋似的不舍放下。大凡这种场合见多了的学者,远不像初来乍的到陌生面孔那样正襟危坐。他们心中明明白白,何时可以示意似端坐片刻,以主动配合会场的庄重气氛,何时目光可随神思在停顿处闪一会,当然,他们更知道何时尽可大方懒散地合上眼睑小寐。偶尔令他们有些不好意思的是,散会时听众纷纷离席有意或无意弄响了桌椅,常常将他们惊醒。
在重要研讨会中,随意离座会被视为对发言者不敬,更或是对学术的不恭。这下,这可苦了因常年伏案染疾痔疮者,左顾右盼希望寻空起身舒缓筋骨。待出得门外,发现早有数位手持香烟笑咪咪聚一块的休会者在走道尽头。此时,又往往会出现一位有会务人员引导的迟到者,众目睽睽,前排落座,红光满面向四周邻座频频颔首。这还没完,散会前此君会走到主持人旁附耳,又匆匆离去——原来还有更重要的会议等着他作主题发言呢。迟到了也会让人羡慕,真是的。人走,面子却留了下来,主持人也觉得容颜生光。
铺陈排场的高端研讨会上,与会者所计较未必是学术上的事功得失。座次排序和大家乐于传播煽情小道消息一下子会成为会议的副题。正在大家低声谈论落座的某某为座次不妥面露愠色之时,还有人忙不迭地向主持人递条子或拢身耳语,指一旁那位仰首天花板吊灯半晌不语者,正是刚才一不小心忘了介绍的嘉宾。是呵,请来的神仙哪一路都得罪不起。
学术研讨会大凡一谈到“文化”,必以“全球化背景”“困境”或“话语权”等等切入主题;谈到思考,也必将“焦虑”“危机”或“无语”串在一块才可颇见深度。曾亲见一次学术研讨会上受邀外籍老学者因惶恐而不敢造次发言的窘境。这般场合,若你浅陈观点,易遭不屑白眼,若你一味深究,又会惹众人生厌。世俗圆融,已入学问的烙印。其实,如此高深宏大的主题,有时,也不过几个好友(当然一定是学界受人景仰者)东一句西一句,要么剑走偏锋,主题自成一格,要么字意谐音以巧制胜,尽可令人浮想联翩。学术主题在都市奢华场景与乡村田野农舍中来回切换,无奈高高在上的目光与姿态中已有贫血的学术基因,纵论中外古今体制内外,透出的心境,似乎永远都是文化的失落加上心绪的失意。发言者无不对社会和学术种种不良风气表达出“恨铁不成钢”的严词,以过来人的作派,且语且摇头。
待会议行将结束,主持人一定会念起值得感谢一串长长的人名和机构名称。此处,尤不可忘记致谢的,还应有我国高速便捷立体的客运系统。你想想看,中午大家还在首都某个会场旁订好的餐馆,小酒微酣为研讨会成果互贺,晚间不定又先后相聚在另一省会重镇机场出口的迎宾牌前。会议主题变动,人员大都依旧,神思自可轻松飞驰,嘻笑打闹一番。
如今,书斋仍是堆砌纸质书本和众多学人敲击键盘呆想之地,但它已不再是唯一的学问空间。严谨,本是学术属性,也是社会形态成熟时公民的重要品质之一,今日学术仿佛连属性都在随社会向度的多维发生异变。画界一则笑谈,说是众友见一画家不苟言笑专注作画,不禁齐声赞谓“严谨”,哪知,被誉者立马反讥:你才严谨!众无语,继而乐翻。
吃饭品茶,舌尖会有味觉,读书学问者当然想知道这味感从何而来。想必学术追问也就是这么引出的。学术是自由的,可如今它已被学问者弄得收不住心,承受不了终日为天下公器之重,矜持地从有尘灰味的故纸堆悬起来,像风筝一样飘起。只是,在它飞来飞去时,我们总是揉揉晃花了的双眼,想看清连着风筝那根纤细的线,是否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