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文”与“墨”分离之后,书法就被陷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技术”的成分越来越加重,而“道”的成分却越来越模糊。我一直认为,书法的“道”一部分存在于点画笔墨之中,一部分则隐含在作者的思想里边,依靠特定的文词彰显出来。它是可以被人们感知的,却又无法使用准确的语言来表达清楚。也就是“道是不可言说的”,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是也。但它又确确实实在影响着书法笔墨线条的表达。换句话说,我们看古人的作品,文墨互为一体,感觉醇厚、质朴,富有文气、诗意,意蕴丰富,底气十足。而看时人的作品,则有墨无文,未免单薄。写得好的虽点画之间饶有古意,然终究感觉缺少点什么,不能勾起人们耐久玩索、反复把玩的兴趣。
因此,我认为,古人的作品之所以具有恒久魅力,除了其精湛的书内功夫之外,与古人丰厚的书外功夫及其人格魅力具有很大关系。书法与传统的文学、哲学关系更为切近,而与现代数学、物理关系不大。如果用数学和物理原理来分析和指导书法学习,则依然停留在了技术的层面上。当代人对古人作品技法技巧的分析归纳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然技术上的精益求精未必就能获得艺术上的实质性突破。所谓“七窍开而混沌死”,“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技法技巧上的条分缕析尽管有利于学习,但却未必会有利于日后的飞跃性提高。因为他们培养的还是“技术型”人才,在人文领域就显得捉襟见肘。而书法恰恰就是这样的一门神奇的艺术,不讲求技术肯定不行,但只讲求技术甚至过于讲求技术也肯定不行,还需要有精神层面的东西。而只有精神层面的认识而缺乏技术这个前提,也无法进入书法。当代书坛并不缺乏“技术型”人才,而是缺乏具有将思想性与技术性紧密结合的开创性人才。
文墨相合是中国书法的优良传统,“先器识而后文艺”,先文后墨始终是对一个真正的书法家的根本要求。我们今天的“书协会员”们,理应深刻认识到这一点,争取在掌握书写技法的同时多读一些传统的文史哲方面的经典性书籍,尽可能打通文墨之间的关节,使自己的知识丰富起来,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也才更有可能在未来当中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审美水平和创作水平。如果只是对古人的碑帖描描画画,而对古人的其他学问或者不甚了然,或者囫囵吞枣,一知半解,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恐怕是很难从根本上改变目前这种尴尬局面的。
古人所谓“文人墨客”,就是指文采飞扬、笔精墨妙的人,书法家首先必须是文人。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在很多人的认为中, “书协会员”就是书法家。书协会员真的可以算是书法家么?我觉得只要把现在的书协会员和民国及民国以前的书法家做一比较,你就会明白“书协会员”是不是书法家了。
任何一个时代都不可能有像如今多达一万多“中国书协会员”这么多的书法家,如果认为某一件作品入展获奖某次展览就可据此认定一位书法家,那么,要成为一个书法家也未免太过于容易了。一次展览一件作品或多次展览多件作品入选获奖,受到评委的认可,据此认定一个“书协会员”是可以的。因为这只不过是特殊的历史时期在特殊的社会背景下的一种特殊现象,并不能作为一种具有历史延续性的书法家的认定标准。
我们这个时代产生的“书协会员”,再过一两百年乃至三五百年,还有多少人的作品能继续存在下去呢?恐怕是一个微乎其微的数字吧!因为,在历史的长河中,后世人不会像我们今天这样对“书法家”的界定如此简单而草率。他们绝不会无限制降低标准,而是会一如我们今天对待古人一样严格加以筛选甄别。大浪淘沙之后,浩浩荡荡的“书协会员”大军自然会所剩寥寥无几。
文墨分离的实验性探索绝不会成为中国书法的主流,因为一旦抽空了“文”,“墨”也就会随之干瘪,变得是那样的莫名其妙起来。好的书法作品,还是要文墨相合,文词高雅精妙,书法技法娴熟,相生相发,从而产生奇妙的诗画意境,使人产生审美愉悦和思想启迪。但它又不是单一的印刷体诗文和不可识读的笔墨线条之组合所能取代的。
我想,中国书法之所以千百年以来长盛不衰,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它的笔墨线条能够随着书写者受书写文字内容之影响而产生思想情绪的波动而发生各种意象变化,能够更加淋漓尽致地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
从这样的特殊角度来看,文墨的分离无益于书法的承传与延续,也不利于书法在未来的发扬与光大。因为,一旦剥离了中国传统的“文”,书法就会失去它的灵魂,成为一种被西方艺术改造过的另类。即便人们还将它称之为书法,但它还会是我们曾经心驰神往的那个书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