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克作品《母狼》
上海的雷诺阿大展当然是这个冬天最值得看的画展之一,它收集了来自14个国家的40余件雷诺阿佳作,绝对不容错过。有趣的是,就在几个月前,美国有人发起了一场“雷诺阿画得糟糕透了”运动,组织网友在博物馆前举牌,要打倒雷诺阿。据称,发起人在巴恩斯基金会(收藏雷诺阿作品最多的地方)看了一百多件雷诺阿作品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事实上,他的烦恼,我们也可以理解一二。雷诺阿当然有许多漂亮得毋庸置疑的杰作,如《煎饼磨坊的舞会》、《船上的午宴》、《蛙塘》那样精彩的群像,哪怕是小幅印刷品,其中流动的勃勃生机都让人过目难忘,更不用说如《包厢》等肖像中那些明媚的脸庞和光辉温暖的肌肤,都使得我们多少能理解他的地位。但雷诺阿也有一些作品,尤其是在晚期,笔触越来越狂放粗率,油彩似乎在画布上融化了一般,背景都与前景糊成了一团。比如这次展览中的《音乐会》,还有许多小幅作品则更明显。观众自然会感到困惑:这样,美吗?
美有很多种,我们中国古代宋词就有“婉约”和“豪放”两大类,在西方美学史上也向来有对“优美”和“崇高美”两大范畴的区分。随着对人性理解的发展,人类情感的细化,情感有多少复杂面目,美就有多少面目。谁规定绘画就应该精巧细腻,冷静典雅呢?不受控制的、浓烈的热情涌动,难道不正是生命中最珍贵的体验?要怎样害怕激情的人,才会害怕雷诺阿的表达?
当我们充分领会了泼辣有力的美,再回头比较一下,会不会感到早期的雷诺阿简直是过于文雅,过于谨慎小心,过于在乎“如画效果”了?在现代艺术的批评中,“如画”几乎是个贬义词,它对应的是中国画论中的“匠气”,是容易欣赏的、容易制作的、讨好观众的效果,它画“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题材,以艺术史上已被人广泛接受的、现成的绘画风格,因此是最容易出售,最容易在当世获得成功的作品。但大师永远会领先于他的时代。
雷诺阿还不是最奔放的画家,那个时代还有蒙克。在我们渐渐接受了画面上真诚的情感之后,也不妨从绘画本身的角度,看看20世纪初最重要的几位批评家从技术层面的理解,因为他们也有着和我们一样的困惑,为了辨认伟大绘画的品质,他们的讨论实在太有趣了。
后印象派的命名者,英国伟大的批评家罗杰·弗莱在1910年曾这样理解印象派:
“印象派画家过于自然主义了……他们对于事物现象那种消极被动的态度,妨害了他们传达事物的真正意义……印象主义者坚持精确地再现其印象的重要性,以致其作品经常完全无法表现一棵树;因为转移到画布上之后,它成了一堆闪闪烁烁的光线和色彩。树之‘树性’完全没有得到描绘。”
最后这句话,与去年那位要“打倒雷诺阿”的马克斯·盖勒还有点合拍,盖勒的抱怨就是“真实的世界里,树木是美丽的。但是看看雷诺阿的画,树木不过是一堆波浪线而已。”(但盖勒的粗浅抱怨和弗莱的挑剔远远不是一个层面的,在盖勒看来,凡是他不懂得欣赏的都该打倒,如弗莱最为推崇的塞尚、梵高等后印象派都在罪恶之列,更不必说之后的各种现代艺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