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有志于书者,首先必以前人为师,以古法为宗,这是研习书法的基本概念。但模拟而不出他人之面目,不能体现个性与修养,即难产生独特的艺术美感,此所以书道因人而重也。中国传统书法十分讲究一个书家的性格、人品与其学识修养与作品相一致的问题。所谓“书者如也,如其人,如其学,总之如其人也。”宋代黄庭坚说:“学书须要胸中有道义,又广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可见艺术境界与社会伦理道德关系至密。它要求书家有多才多艺的造诣,即须通经理,精诗词,谙文章。盖经理可以启灵性,诗词可以发情致,文章可以养气韵。其书卷之气自然洋溢于字里行间。王阳明为一代儒宗,首倡“知行合一”“致良知”学说,并亲自创书院,讲学重教,注意“行”的作用,强调“事上磨炼”的修养功夫,形成了阳明心学体系。他的学说与修养无疑对其本人的书法创作起着不同寻常的作用。而作为王阳明的性格、人品、修养与其所追求的书法审美特征可以说是完全一致的。他的楷法沉着清劲,风骨峻迈,显得端庄高雅、行笔有神融气贯之感。体现他性格庄严、谨重、朴实,志趣高洁、超凡脱俗的情操。而其行草笔意清新、瘦劲坚挺、随意为之而无飘浮之嫌,又仿佛如见他壮年性情豪放不羁,有劲健真气行乎其间。明代朱长春评王阳明书说:“公书法度,不尽师古,而遒迈冲逸,韵气超然尘表,如宿世仙人,生具灵气,故其韵高冥合,非假学也。”这可以说是“书如其人”的一个很好说明。但王阳明毕竟以儒著名,又一生处在政治斗争漩涡之中,致使其书法在点画变化上难免有呆滞之弊。但正由于阳明在人品、气质、学养上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他的书法在章法、用笔上自然天成,和谐统一,无故作姿态、哗众取宠之意。具此种自然造化之功,故其书能进入至高境界。
书者,固其心画也
阳明先生的事业成就,古来罕有其比,书法固其余事。但在阳明先生本人,却事之以恭谨庄敬之心,而以之为凡事皆在心上学的实践工夫。
阳明先生之学,原心性之本体而贯通天人之本原之学也,故谓之心学。这一心学的核心要义总括于“致良知”三字。若论“良知”之义,虽万语千言而未能穷尽,但若摄末归本而论其实际,则良知即是道,即是明德;“致良知”即是“明明德”。
把吾心所本然具足的良知,也即是得之于天而以“明德”存在的心性本体,经由个体现实生活的实践而将之原原本本地落实于现实的交往世界,从而使人格得以完善挺立,人道得以完满实现,事业得以浑然成就。“致良知”即是每一个人关于自我的存在性及其存在之意义与价值的证明方式。正因为“致良知”的实质是关于人的生活实践的,所以良知的体现就总是落实于实地践履的。就人的现实存在的多维面向而言,在一般的宽泛意义上生活的全部面向,洒扫应对、待人接物、观书独处、闲居静坐,皆无非“致良知”的用功之地。正因此故,则个体一切日常生活中的行为实践,皆无非是导向良知开显的日用工夫。
阳明先生的事业成就,古来罕有其比,书法固其余事。但在阳明先生本人,却事之以恭谨庄敬之心,而以之为凡事皆在心上学的实践工夫。钱德洪编《阳明先生年谱》记载阳明先生在其岳父官署中练习书法之事:“官署中蓄纸数箧,先生日取学书。比归,数箧皆空,书法大进。先生尝示学者曰:‘吾始学书,对模古帖,止得字形。后举笔不轻落纸,凝思静虑,拟形于心,久之始通其法。既后读明道先生书曰:吾作字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学。既非要字好,又何学也?乃知古人随时随事只在心上学,此心精明,字好亦在其中矣’后与学者论格物,多举此为证。”阳明先生因练习书法而体会到“随时随事只在心上学”,以之为“格物致知”的实功,而其练习之法,则“举笔不轻落纸,凝思静虑,拟形于心”,犹文与可之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然后落笔,则纵横点划,或成铁划银钩,或为凤翥龙蟠,笔底风云,云气象万千。
因此在阳明先生那里,所谓书法,不过是其心灵意象的直接抒写而已,所以从他的楷书之中我们可以体会其心灵的大中至正、端简庄严;从他的行书之中,我们可以体察其心灵的秀发天真、灵动自如;从他的草书之中,我们可以洞达其心灵的潇洒廓落、圆融胸次。书者,固其心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