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歇尔-杜尚(Marcel Duchamp,1887.7.26-1968.10.2)
马歇尔-杜尚大约是定义了20世纪艺术的先驱者之一。《下楼梯的裸女》是染指立体主义和未来主义的实验,《LHOOQ》是对于达芬奇《蒙娜丽莎》的挪用和戏谑,臭名昭著的《泉》——那件被他签上名字送去展览的小便池——更是当代艺术的经典形象之一,自那以后,“现成品”成为后世艺术家极为热衷的创作方式。
事实上,杜尚很早就开始逐渐远离艺术界。他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很少出门,很少见人,既不去看画展,也不去美术馆。在他人生后半阶段,杜尚热衷于下国际象棋,而在私底下,他可能花费十年或者几十年时间创作一件作品。即便如此,他依然对周边的艺术圈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彼时,他所生活的纽约逐渐成为世界艺术的中心,约翰-凯奇等激浪派艺术家均从杜尚身上受益良多,安迪-沃霍尔等波普艺术家同样将其视为艺术的领袖与符号般的人物。
杜尚于1968年10月2日去世,到今年恰逢50周年。界面文化经出版社授权,节选了《杜尚访谈录》的部分篇章。这些对谈发生在他去世前两年,杜尚罕见地敞开心扉,同卡巴纳聊及他的艺术和生活,回顾他的作品和经历。在这里呈现的,是一个完整、自由而独特的人。
马歇尔-杜尚:我很幸运,基本上没有为了糊口去工作
文 | [法] 皮埃尔-卡巴纳 译 | 王瑞芸
卡巴纳:杜尚先生,现在是1966年,再过几个月您就80岁了。在1915年,半个世纪前,您去了美国。回顾您的一生,什么让您最满意?
杜尚:首先,我很幸运,因为我基本上没有为了糊口去工作。我认为从实用的角度看,为了糊口而工作是挺傻的。我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们可以不必为糊口而生。感谢我的运气,使我不必“下海”挣钱。我从某个时候起认识到,一个人的生活不必负担太重和做太多的事,不必要有妻子、孩子、房子、汽车。幸运的是我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相当早,这使我得以长时间地过着单身生活。这样,我的生活比之于娶妻生子的普通人的生活轻松多了。从根本上说,这是我生活的主要原则。所以我觉得自己很幸福,我没生过什么大病,没有抑郁症,没有神经衰弱。还有,我没有感到非要做出点什么来不可的压力,绘画对于我不是要拿出产品,或要表现自己的压力。我从来都没有感到过类似这样的要求:早上画素描,中午或是晚上画草图,等等。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了,我是生而无憾的。
卡巴纳:那么,什么是您最大的遗憾呢?
杜尚:我没有任何遗憾,真的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失去,在我的晚年甚至比我的早年还要走运。
卡巴纳:布勒东说过您是二十世纪最有才智的人。对您而言,什么是才智?
杜尚:这正是我该来问你的!“才智”这个词是人发明出来的最有弹性的词。有逻辑学的或者是笛卡尔式的才智。但我想,布勒东的说法另有一种意思,他从超现实主义的角度拟想出了一种更为自由的形式。对他而言才智是这样一种能力,它能够穿透普通人不能理解或难以理解的东西。这就像是在探索某一个词的意义,这个词会具有远较字典上给出的更丰富的意义。布勒东和我是同一类型的人——我们有相同的视域,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我懂得他对才智的看法:放大、拉长、延展、膨胀。。。。。。随你怎么理解。
卡巴纳:这么说来,您就是根据您的才智去放大、膨胀和探索了创造的限度。
杜尚:也许吧。但是我羞于用“创造”这个词,这个词的原意,社会性的意义是挺好的,但是,从根本上说我不相信艺术家的创造功能,他和其他任何人是一样的人。他的工作是要做某种事情,那么商人也是做某种事情,你明白吗?另一方面,“艺术”这个词让我感到有趣。就我所知它是从梵文来的,它的意思是“做”。现在,每个人都在做些什么事,而那些在画布和画框之内做东西的人就被称为艺术家。起先他们都是被称为工匠的,我更中意这个称呼。无论在世俗的、军事的或艺术的生活里,我们都是工匠。当鲁本斯,或者是其他什么人,需要蓝颜料,他就得告诉行会要多少克的蓝颜料,他们得讨论这件事,然后才知道他可以有50克或60克或者更多的蓝颜料。这就是在旧的契约方式中工匠的所为。“艺术家”这个词是在画家变得比较个体化之后被发明出来的,最早出现在君主制社会,在当代社会,他成了一个绅士。他不再为人做东西了,而是人们在他的产品中去挑选东西。艺术家的报复就是,他很少像以前他在等级制度的社会里必须做的那样让步了。
卡巴纳:布勒东不光说您是二十世纪最有才智的人,他还说——让我在这里引他的话——您“对多数人而言,是最扰乱人心的人”。
杜尚:我想,他的意思是指不肯跟随这个时代的流行风格就会让许多人感到不安。而这些人总把异己的事当成自己的对立面、一个敌手,但实际上这个敌手并不存在。这种敌手只对布勒东和超现实主义者存在,因为他们指望人除去已经做过的事之外还能做些别的。
卡巴纳:您有没有认为您已经使许多人感到不安了?
杜尚:不,在这一点上不会的,因为我不是一个抛头露面的人。我仅有的很少的露面机会也只是在布勒东的圈子里,以及在一些对我的作品有兴趣的人中间。在“公开”这个词的准确意义上说,我从来没有公开的活动。因为我从来没有把《大玻璃》(注:《大玻璃》是杜尚从1915年到1923年花了八年工夫画在一块大玻璃上的一张试验性的作品,其中形象是抽象的,手段是很机器化的。这张作品正式的名字是《新娘,甚至被光棍们剥光了衣服》。)拿出去展览,它一直都放在仓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