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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林》:对交流方式的探讨(组图)

2019-01-29 19:46 文章来源:谷文达工作室  作者:彭德  分享到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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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后著】碑林肆系之一:王维《相思》

谷文达的译文与其说是汉英对译,不如说是边缘文化同国际文化的对译。在美国的大众文化中心,比如好莱坞影城和迪斯尼乐园,游览指示牌上标有英、法、德、俄、拉丁文和日文,没有使用人数最多的中文。在商业逻辑中,人数同实力不能等量齐观。经济弱小是一个国家诸多方面弱小的总体表现,投身国际艺术界的中国艺术家的所有痛苦,也几乎都同口袋的干瘪有关。中国人要改变这种现状,靠一厢情愿地奋斗未免显得天真。即便世界能提供平等竞争的舞台,人类的惰性仍然会使有所作为的人们感到沮丧。据统计,全球的电器插座有一百多种互不兼容的形制,把它们统一起来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全球的文化插座比电器插座更多,更复杂,更难改变,主张全球化的人们只要思考这个问题就会悲观。谷文达的唐诗后著,如同中国的插头插不进西方的插座,形成硬插而又无济于事的滑稽关系。

碑林的眼界

谷文达旅居美国十八年,东西方文化在他的身上,如同候鸟的双翼,失去一翼,另一翼将毫无意义。这使得他对文化交流特别敏感。《碑林》的视野首先定格在东方和西方之间。东方代表中国,西方代表外国。历史让人好生奇怪:从传记中的周穆王和小说中的秦始皇、汉武帝会见西王母,到张蹇出使西域,玄奘西天取经,郑和下西洋,直到胡适主张全盘西化和王明、博古等人加入共产国际,东方的中国人不息地在面向西方。凡是坐镇中原的中国帝王,无一例外地以西为上,从国际礼仪的站位到官民请客入座,中国主人都是以谦让的方式坐东而客人坐西。20世纪中国走向现代的进程,被视为走向西方的过程。西方作为中国永远的牵挂,不能单纯地视为地缘政治上的考虑,很可能隐藏着深层的缘由。北京猿人和山顶洞人的后代早已灭绝,中国历代帝王的始祖,发祥地都在中国的西部。西部的代表人物是西王母,她的国籍不明,性别暧昧。在汉代,伏羲与女娲是始祖神,然而他们的地位却在西王母之下。在同文字纪念碑一道问世的画像石中,西王母的画像凌驾在伏羲和女娲造像的上方。西王母的活动中心大约在今新疆或周边,汉代学者认为是世界的西极,日落的地方。西王母神通广大,负责管理天灾和名叫五残的妖星。五残星是中央填星分裂的产物,天灾的具体表现,暗示着中央帝国的崩溃。古代天灾被认为是对中国帝王罪过的警告,因而汉朝帝国毕恭毕敬地对待西王母,由中央或地方政府的要员按期率众祭祀。

《碑林》的思想摆动在理性与非理性之间。《碑林》的构思环环相扣,创作过程有条不紊,唐诗和英译本都是照本宣科。不过进入后著的过程,英文文本译成了乱码汉语,进而转译成上海滩的“洋泾浜英语”,两者的内容变得一塌糊涂,形成一窍不通而又正经八本的闹剧。《碑林》的立意游离在艺术与非艺术之间。文化传播与交流的困惑,超出了艺术不能为现实制订规则的界线。艺术界对于这种困惑只会觉得无奈,文化传播者又会觉得这种困惑表现得太含蓄太艺术。《碑林》的立意还往返于传统与非传统之间。当《碑林》携带出众多正宗的中国传统文化时,显示出谷文达的中国素养,体现着古代名篇佳作对作者的熏陶。另一方面,谷文达又以不传统的观念和恶作剧的方式加以处置,把不相干的东西硬性地粘贴,煞有介事地捏造成非驴非马的怪物,使唐诗的意境与情调变得不伦不类,形成一派胡言。唐代人称胡言为“胡白”:胡指外族或外国人,白指言说。

碑文这种文体,同几千年来帝王发布的告示、占卜的著作、贵族写的诗歌以及青铜器与石器上镌刻的铭文,都被当做史书的变体。历史是一块可以被任意雕琢的石头,而碑文,尤其是死人的墓志,讲究盖棺论定,所以撰写人力求隐恶扬善,甚至虚构浮夸,矫饰的成份很浓。写作的“写”(寫)字,上面的字根是一间屋子,下面是一只喜鹊,写作就是报喜不报忧,关起门来唱赞歌。不过谷文达碑文的内容,既不在于严肃史家恪守事实的美德,也不深究无行文人歌功颂德的浮华作风。说白了,谷文达的《碑林》,重在借题发挥。

《碑林》具有的古典倾向,第一是正宗:碑中的汉字,可以视为隶书的变异,也可命名为谷氏隶体,其中的捺划带有隶书的波磔。中国的书法,在汉代以后和唐代以前,以隶书为正楷,楷书指的就是隶书。书家如果不擅长隶书,就不是合格的书家,这在唐代以后仍然是书坛的共识。西安碑林的标志碑是唐玄宗的《孝经》石台,隶书。第二是规则:统一的材料,统一的尺寸,统一的字体字号,统一的纹饰,造成大一统的效果。第三是对称:谷氏书法讲究左右均衡,行距与字距讲究一致。第四是完整:字迹完整,碑文完整,碑体完整。完整无缺的作品会产生两种相反的印象,一是让人感受到作者构思的全面与缜密,一是感受到作者不由人分说的霸气。《碑林》刻诗多数是格律诗,比如王维的《红豆》,音步是固定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平仄格式是固定的:||――|,――||-。―――||,|||――。其中,二、四、五三个字的平仄务必合格。押韵也是被严格圈定的:枝和思同属支韵,与齐韵、儿韵有别。这使得诗人遣词造句的选择面很窄,即便每句诗缺掉一个字,内行也不难通过格律以及上下文加以填补。

《碑林》完整、饱满,没有留给后人参与的余地。五十块石碑,没有碑额,没有碑座,碑侧没有空白,平放的方式等于取消了碑背,读者只能像看字典一样被动地接受。保留后人参与的空间,往往是作品效应放大的因素;参与的人越多,作品更容易历久弥新。不完整的残字碑、断碑以至无字碑,反而能引发人的释读或考证热情。比如被视为周宣王时期的《石鼓文》,秦始皇立在泰山与武则天立在墓地的无字碑,蔡邕书写的《熹平石经》残片等等,一直是常说常新的议题。东汉“曹娥碑”的碑文写得不大杰出,它成为一代名碑,被人津津乐道,是因为东汉名士蔡邕在碑背题了著名的八字评语。相传曹操和杨修观看曹娥碑,发现碑背有八个大字:“黄绢、幼妇、外孙、齑臼”。曹操不解,杨修说,这是隐语,意思是“绝妙好辞”。黄绢指色糸,合起来就是“绝”;幼妇指少女,合起来就是“妙”;外孙指女儿的儿子,简称女子,合起来就是“好”;齑臼是接受辛辣作料加以研磨的器具,简称受辛,合起来就是“辞”的异体字。谷文达的《碑林》完满,造成了解读的残缺:满招损。这或许是作者对颠峰状态的唐代文化的隐寓。

碑林的价值

谷文达是当代重要的艺术家之一,《碑林》将是他最重要的传世之作。不过由于《碑林》的内含复杂而形态单一,缺少直观的因素,需要翻译和讲解,合格的读者必须通晓中文和英文,必须读过唐诗,了解唐代的历史和文化。这样的读者在中国很少,在英语世界更加罕见。这是《碑林》没有产生广泛影响的外部原因,而自身原因在于作品显得庄重平和,不大可能一眼打动习惯于强刺激的现代观众。经历了1989年的社会大动荡,目击了911及其相关的惨烈画面,看多了盗版光盘和互联网上惊世骇俗的影像,人们对于任何事相都不会被轻易打动,这使得精致的手工艺术作品显得平淡。它需要在平静的氛围中慢慢地体会。《碑林》问世以来,还没有一位中国评论家、汉学家或跨文化学专家作过深入的研究和评论,读者缺少阅读铺垫和阅读悬念。这也是它没有迅速产生影响的另一个原因。

责任编辑: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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