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置“Hell Yeah We Fuck Die ”展览现场 Photos by JAMES EWING
装置“Hell Yeah We Fuck Die ”展览现场
装置“Freeplots”展览现场
总得来说,我认为黑特是那种令评论家又爱又恨的艺术家。评论所需要的冷峻和犀利,以及对于一些当代艺术、政治的核心词汇的熟练运用,在黑特的作品中都已然存在。任何企图以空泛的艺术、政治、哲学理论概述或阐释黑特思想内核的文字也都是无效的。对于那些需要学者、评论家长时间做研究去考证的自由港运作、军火交易与艺术市场之间的关系,在被他们转译成言之凿凿的学术文章前,已经率先一步被黑特翻译成了图像和声音,并电光火石般蹿入到每一个观众脑中储存真理的区块。任何评论家自以为独到的见解,丝毫都不能盖过黑特留在观者们神经系统里的印记。
顺着黑特提供的证据和指引,在对当代社会的诸多问题进行了一番脑力激荡的思辨之后,我竟有一丝心存侥幸的感觉。我推测,这是因为自己所受的教育提供了一定知识框架去理解一些黑特隐藏在作品中的政治讽刺,也因而使我为窥得某些政治阴谋(而不至于始终被蒙在鼓里)而沾沾自喜。然而,当我从一个所谓的文化精英的视角切换回到一个公众的视角,却不由地觉得黑特的创作思路相当残忍。
记得我曾在一节艺术史的课上问过教授一个问题:如果说格林伯格自四十年代起开创的艺术批评理论,其核心都是在批判资本主义,那么究竟是为何,与他同期的那些受他影响、被他造就的艺术家们,却在当时是最受美国藏家们欢迎的。当年的美国顶级藏家与当今一些纯粹投机的新兴藏家不同的是,他们在与资本命脉相连的同时,也是和艺术创作、评论、艺术史书写走得最近的一群人。他们在当年,究竟如何欣赏格林伯格以及受其影响的艺术家们潜藏在作品中对资本家的批评。教授当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似乎是想让我自己再回去玩味一下这其中的矛盾性。也许,长期浸没在处于道德高点的艺术学院的我,当年的观念里有太多非黑即白的东西。然而如今回头来重新思考这一问题,似乎有了新的感悟:这一种道德上的批判是不是一定程度上可以转化为智力层面的迎合?毕竟,没有任何人是绝对的资本家又或是绝对的文化精英。
黑特在《免税艺术:星球大战时期的艺术》(Duty Free Art: Art in the Age of Planetary Civil War)里论述关于当权者隐藏在互联网中的阴谋时写道:做残忍的事情才最需要懂得美学。黑特从哲学家的角度去思考所带出的写作已经提示了我们,她深谙这一场由技术革命引发的战争最后的输赢。然而,当黑特把自己切换成为艺术家的时候,每次却都落脚在一份撼动人心的政治演讲,让人总有一种错觉:似乎是对战术烂熟于胸、进退有度的她,若是选择代表艺术向一切强权宣战,还有替正义良善扳回一局的可能。
至于艺术家本人如何在这一资本与权力的游戏中安身,对于我目前所处的社会阶级来说,仍然是一道超纲的命题。然而,我很怀疑,当黑特终于能够触及到社会最顶层的学术资源、人际网,那些透过特权获取来的信息在她身体知觉里的堆积,是否会逐渐改变她创作的初衷。如果艺术是唯一一个因其美学所要求的复杂性和戏剧性而可供罪恶滋长的地方,那么当黑特最终将它们编织成一个摄人魂魄的、超出常人所能抵抗的美的霸权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可以把道德层面的矛盾感消解掉,像资本家们利用生存法则为自己正名一样,利用艺术家这一职业的特权去向宣讲一些对于极少部分人来说无比美,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却无比残忍的故事。
(展览将持续至7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