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牛年，而八十岁的老画家周方德，已经画了六十年的牛。

放牧

“我生来笨拙，偏偏要学画，少时放牛，故而平日喜欢画牛。”这是周方德在自传《泼墨》后记中的第一句话。

周方德小时候饱受饥寒、失学、被人欺凌之苦。好友赵乐强形容他是一位极早开始阅读人生这本大书的人。“当时家中经历变故，一些能卖钱的家什都卖光了。看见小伙伴们背上书包去上课，我很羡慕。为了糊口，我只好休学去放牛。”周方德回忆道。

“起初，我放的是一头高大、头上长着笋似的角、瞪着双眼的黄牯，吓人又淘气，还不听话，走在山路上总去啃麦子，或扭头直冲山园踏园垅、踩庄稼。看到邻居放的老牛，和善听话，甚至不用挥鞭，牛儿都知道该走哪条路、吃什么东西，我心中羡慕，便放弃黄牯去寻新牛，正好金溪新添一头很听话的黄毛闷牛，我就跟生产队申请去放。”周方德说。

春耕时节，备耕事儿抓得紧，春牛喂养也讲究。生产队要求放五更牛，让牛吃上露水草耕田才有力。五更黑夜，人站在金溪沿岸，能听到山谷的回音。放牛娃都很害怕，相约上山，唱歌壮胆。周方德笑着说，经常和牛打交道，身上也散发牛的气味，人也变得有点粗野。

夏天牧牛酷暑溽热，牧童就在溪滩里游戏，周方德学会了游泳。春耕时，他与跟在犁后一边啼唱一边觅食的喜鹊、八哥嬉戏。牵着牛儿采花扑蝶、捉蜻蜓……少年时代的美好回忆似乎都与牛有关。

放牛收入低微，于是周方德还磨粉、砍柴、捉蟹。山野乐趣、风霜雪雨的经历以及与牧友的交往，在大自然中获得的美感和人生感悟是书本中难以得到的，也给他后来的绘画创作增添了不尽的灵感。

开启

周方德自学绘画，邻居郑源迈、郑源邈是他的启蒙老师。一天放牛回来，周方德看见家门下有个白纸团，打开一看是新邻居郑源迈画的《鸡毛信》，惊叹于他的画技。那夜闲聊，新邻居告诉他当画家最好，不怕没饭吃。“我问他，我想学画画，没有文化怎么办？他说，多看书，还要多写。那一刻，绘画成了我的追求与梦想。”周方德说。从此自己开始画画，起初画人物，后来画牛，牛有好看难看之分，而他喜欢放好看、善良温顺的牛。

郑源邈将所订的《美术》等杂志借给周方德看，还指导他绘画技巧。郑源迈、郑源邈还约他将牛牵到梅溪放牧，开展现场写生比赛。

后来，周方德就白天干农活，晚上学画，还要完成浙江日报社的约稿。“白天构思，夜深人静作画，约稿以农业生产为题材，不乏牛为主角的画，每幅15元的稿费，让我更来劲。”周方德说，李可染酷爱画牛，他赞美牛是：纯良温驯，时亦强犟，并以此自策、自况，这也正是周方德的心声。

他仰慕林曦明，并成了他的徒弟。师徒二人都喜欢水墨山水，又痴迷画牛。跟林曦明学画时，他必磨墨恭候老师秉笔，观察绘画过程，用食指在裤子上比划，等老师画好再临摹他的作品。林曦明告诉他，有笔有墨谓之画，空无笔墨不是好画。

周方德说，自己画的《牛可师也》的题目，来自忘年交俞龙孙当年的一句话，“俞龙孙看见我在小纸片上涂的黄牛，赞为好画，他称牛为国兽，它们勤劳无怨的精神是中华民族的象征，还脱口而出‘牛可师也’。我便将这四字写在画上。他还说，经常画牛好。”周方德说，俞龙孙还为他起了笔名：“耕野”，意为像牛一样在艺术道路上开拓境界、新天地，还书写了鲁迅名句：“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赠送给他。

情趣

周方德在乐清市文化馆、乐清市戏曲艺术传承展演中心工作过，从事过石雕、剪纸等工艺美术，也在花边厂做过设计……生活时常窘迫，人生起起伏伏。画牛，也是在画他自己。

周方德笔下的牛是写实与写意的交融，是写情与言志的统一。他通过笔墨传递“无限情趣”，笔下的牛与牧童不仅有在田间耕耘，也有耕作之余，在不同季节、气候环境中的种种情态、和谐相处的依存关系：融融春光中，水牛在桃花树下歇息；蓊郁的夏日里，牧童骑着水牛在池塘嬉戏；秋收之后，一头牛闲适地吃草，另一头舒坦地卧在地上，牧童在旁边草地上采摘野花；严冬季节，牧童和牛一起承受着生活的艰辛。江南的春夏秋冬，在他的牛画中徐徐展开。

“性情温顺，时亦强犟。”周方德笔下的水牛也有强犟之时，犟得可爱。何谓“犟”？黄胄说得最清楚：“叫站不站，叫跪不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谓之犟。”周方德画过牧童坐在一头牛的身旁看书，那是他少年时潜心学画的少年记忆；他也画过牧童抑郁地靠在一头生气的牛身旁，那是他下放时无助的心境。

挥洒

走进周方德的书房，只见他提起画笔，先从牛背画起，然后躯干、四肢，在画牛头，焦墨勾牛角、牛蹄、牛尾，最后点睛。他用笔缓舒，逆顺有力，操笔如握刀，笔沉墨实，浑厚凝练，半个多时辰，一头牛便跃然纸上。他的画法是按牛毛的生长关系而运笔的，墨色中有变化，以求得气韵生动。他以书法入画，在沉雄厚重之中又时见快意挥洒。

他的墨牛笔酣墨饱、力健有锋，用墨上，喜用浓墨、焦墨，有意减少灰色层面，从而使牛的体态尤显健壮，画面上黑与白、墨与色对比强烈。因此，他笔下的牛呼之欲出，形态传神，动、静、立、卧，无不形神兼备，妙趣横生。

退休后的周方德前往上海学习绘画，经常出入书店、画廊、展览场所。他常带上面包在上海博物馆整日消受；在刘海粟艺术馆，他倾听名家点评。子女在杭州工作，他来到西子湖畔。中国美术学院是他常去的地方，聆听教授们对画作的讲解和评析，他十分快意。

上海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秘书长臧建民建议他画牛，周方德许诺5年内画100幅不同的牛，因为对画作不甚满意，没有按时完成，颇感惭愧。

现在，他回到位于乐清北大街的祖宅，院中60年的银杏依然枝繁叶茂，他将这座清朝祖宅打造成自己的书画天地——杏庐，在这里与墨为缘，潜心画牛。

周方德

幼喜涂鸦，及长幸遇张侯光、倪亚云、张龙光诸位先生，遂有版画《犁手》参加第四届全国美展;石雕《化镣为剑》参加全国工艺美展;设计上海龙华革命纪念馆黄杨木雕《小刀会》;北京文雅堂签约作画。

出版《方德水墨》画集，《破墨》散文。

近从林曦明先生习水墨，爱牛画牛，以牛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