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黄仲荃，必然绕不开朱味渊。一个诗淫、一个诗谗。被当代大文豪苏渊雷先生称赞为“元、白”。他们是乐清诗歌史上两颗璀璨的明星。

一

朱味渊（1874一1933），乐清柳市镇黄华岐头人，榜名朱鹏，号味渊或味温，晚年自号复戡，同窗挚友黄仲荃赠诗：“江东有客号诗馋，我亦诗淫自署衔。”后遂亦号诗馋。十八岁就读梅溪书院，师从邑名宿黄鼎瑞及瑞安陈介石。黄鼎瑞，柳市高园人，清光绪年间举人，梅溪书院主讲；陈介石，瑞安人，清光绪年间进士及第，北大教授，梅溪书院山长。朱味渊拜名师为师，且秉性聪慧，又博闻强记，深受二位先生称颂。光绪中期，考取了廪膳生，打下了深厚的文学功底，后方才成为引人瞩目的诗坛巨擘。

朱味渊号复戡，又别号复翁。南怀瑾先生说：“复翁者，师之别号‘复戡’上字之尊称也。《易》之复辞曰：‘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复戡一生除从军外，主要投身于教育。他与同窗挚友黄仲荃的交情可与“李杜”之情相媲，诗歌造诣也被誉为“元白”。虽是过誉，亦足见其成就不凡。朱味渊的学生遍天下，如陈诚、朱镜宙、伍叔傥、张淮南、南延宗、郑亦同、洪式闾、林佛性、徐堇侯、叶逸凡、柯逢春、郑哲民、郑野夫、南怀瑾等著名人物曾列门墙。南怀瑾先生回忆：“师则每日讲解古文辞有关经史之文一篇，溽暑长夏，小楼一角，轻衫靸履，修髯清㿑，把卷吟哦，声达户外。”南怀瑾先生跟朱味渊学习仅月余，但对经史诗词的学习方法，却是受益终身。

笔者于1989、1990年收到《复翁吟草选集》《复翁诗集》两部诗集，是朱味渊哲嗣朱璋先生在温州兵营巷寓舍亲笔签名相赠的。此两部诗集系南怀瑾先生出资，由台湾“老古文化事业公司”、香港“经世学库发展有限公司”重为出版发行。南怀瑾先生还写下了《复翁吟草选集前记》《重印复翁诗集赘言》二文，作为对恩师的缅怀，使朱味渊之诗得以流传于世更久、更远，足证师徒因缘。

二

朱味渊一生设帐游幕从戎，足迹遍及大江南北，甚至远达港澳、越南等地。他历任温州、乐清、处州、遂安、杭县、青田、福建泰宁、宁德等地的教育与民政之职，以及上海、杭州等报社编辑之职。到晚年，他毅然参加北伐，被余鼎三将军聘为一等书记官，转战于江准间，备极艰辛，后解甲而归，设帐授徒。

一次远游，乃挚友黄仲荃应云南提学使叶尔恺聘，佐治学务，拟作云南之行。二人结伴同行，从乐清到云南途中，经福建，与恩师黄鼎瑞相聚。告别黄鼎瑞后，二人继续南行至厦门、广州、香港，取道海路，到达越南，后因战乱，只得回乡。一路过来，历史风情，凭吊故迹，凡有感触之作，一一都入诗囊。师徒三人把诗作结集为《台江骊唱·天南鸿爪集》。朱味渊于台江、香港、广州、崖山、越南、台湾题诗六首，与杜工部诗歌相近，有走近“诗史”之意，对各地历史、对风情都表现的淋漓尽致，应当做为史记来读。其诗歌以深刻的思想、浓郁的诗意和精湛的技巧为特点。其《崖山吊古》两首，被清末著名学者宋平子激赏为“三百年来无此好句。”南怀瑾先生赞曰：“至若味师名作如《崖山吊古》一律，起句如‘赵家三百年天下，卷入洪涛巨浪中’，倘混之杜集，应无逊色。”

在《上海时事新闻》社任编辑时，朱同章太炎、梁启超、黄兴、宋教仁、蔡元培、于右任、邵力子、马叙伦、张云雷等大学者、大书法家、大政治家都有交往，真可谓“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出版著作有《雁荡吟》、《复翁吟草》、南怀瑾先生编印发行的《复翁吟草选集》与《复翁诗集》、南航先生编注的《乐清文献丛书。朱鹏集》。

三

雁荡山素有“海上名山，寰中绝胜”之誉，史称中国“东南第一山”。唐代贯休有诗“雁荡经行云漠漠，龙湫宴坐雨濛濛”、宋代沈括的“温州雁荡山，天下奇秀”、明代徐霞客说“欲穷雁荡之胜，非飞仙不能”、清代江弢叔曰“不游雁荡是虚生”，皆为前人对雁荡山的赞叹。这引起了朱味渊寻幽探胜的兴趣，于是他与黄仲荃相约去雁荡山。

1920年秋，朱味渊“不辞家人，轻装入山，芒鞋竹杖，独往独来于百二峰间”。其在山一月，诗境大开，如有神助，诗意惊心动魄，奇诡莫测。得诗六十一首，汇为《雁荡吟》一书，亦足为名山添彩。其中有诸如《将重游雁荡，夜不成寐有作》《大龙湫观瀑作歌》《访雁湖登绝顶醉歌》《灵岩》《山中飓风歌》等五古、七古诗篇，诗句瑰丽雄奇，想象丰富，为时人所赞赏传诵，因其篇幅过长，不便多录。但有《登大龙湫背探源，作长歌一首》，读之似王维《桃源行》的笔调，娓娓道来，一步一景。戴草笠，穿芒鞋，出没于山巅水涯，寻幽探秘，辩正析疑。

龙湫之背绝鸟道，龙湫之奇天所造。

　　世人但说龙湫好，龙湫之背人罕到。

　　我今直上探湫源，一帆张风送我好。

　　游兴起何暴，逢险转舞蹈。

　　一仆随之惧欲倒，我笑此仆何毷氉。

　　斗转一溪水悬崖，凿险通路无干燥。

　　有石塞途拨之去，涉水扪萝芒鞋冒。

　　老来犹能足力健，此乐差堪朋友告。

　　行行已久疑无路，白云忽来作引导。

　　我身直随白云去，白云到处我身到。

　　突见一溪欲摩霄，逆风激水如怒潮。

　　缘溪一里访龙潭，龙潭平圆如玉盘。

　　溪流至此转为谷，谷口圆润卵初育。

　　回首卧石如睡熟，长可数丈横溪读。

　　遇石战水水欲蹴，故作悠扬与顿伏。

　　两峰何年神斧辟，一口蟠曲水势蓄。

　　斜落旋转趋而下，惊蛇出谷恍相逐。

　　因风转注起忽速，倒飞石上万花簇。

　　腾舞空中态万变，悬崖散作龙湫瀑。

俗言龙湫之水天上来，不知龙湫之水犹在此山麓。

谢军先生搜编《雁荡山诗选》，其中就有朱味渊《维摩石室作》七律一首。铁城嶂，因势如长城，色若铁黑，故名铁城嶂。旁边有水帘洞、一线天、初月谷等景。诗人笔下表现的景色，实会使人想一睹为快：

　　铁嶂城西访洞门，溪衔初月水潺湲。

　　风声万窍通云壑，珠火一丸漏玉盘。

　　织水成帘秋有影，散花著树梦无痕。

　　归来一线光明路，欲向维摩净六根。

见《雁荡吟》书成，黄仲荃感而赋诗赠朱味渊：“与君同有山中约，而我犹为山左游。所不能忘唯雁荡，果然被劫又龙湫。经营祠屋争与壑，驱使烟云自胜流。未识奇峰分占尽，归来可许一庵留？”字里行间有对挚友雁荡之行满满收获的真心高兴，还有自己未能赴约的淡淡遗憾！

朱璋先生亲笔在《复翁吟草选集》扉页上书录一律，为近代大诗人苏渊雷先生《筱戡兄以复翁吟草惠示率题》；“穷人此物长相守，诗事因君父子传。並世胥菴分片席，一时元白壮吟鞭。扁舟散发飞声远，萧寺寻秋得气先。最是龙湫探绝顶，高歌郁抱两无前。”苏渊雷先生以“元、白”比喻，足以证明他心中对朱味渊在诗歌上不凡成就的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