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岁的米希亚在威尼斯
9月初,巴黎奥赛博物馆刚刚结束一个大展,比较特别的是,画展主角不是某个艺术家,而是关于一个名叫米希亚(Misia)的女人的一生。在展览前言里,她被介绍为:20世纪初法国美好年代期间的著名艺术缪斯和赞助人。
5月的时候,纽约犹太人博物馆为法国纳比派(Nabi)代表画家维亚尔(EdouardVuillard)举办过一次回顾展。在他的人物画像里,观众反复看到一个女人,那是他的“缪斯”,还是这个米希亚。
在奥赛博物馆二层有一展室,里面陈列的都是法国纳比画派作品:爱德华·维亚尔、费列克斯·瓦洛东、皮埃尔·波纳尔、莫里斯·德尼……这些人,也都是米希亚的密友,他们的画里不难找到和米希亚有关的一切。
米希亚的本名已经很少有人记得:MarieSophieOlgaZéna?deGodebska。这串长长的名字显示她有一部分血统来自东欧:她的雕塑家父亲是波兰人,母亲则出生于比利时的一个小提琴世家。米希亚生在圣彼得堡,但从小随外祖母在比利时生活,接受的是老欧洲式的教育。她从小习琴,拥有出众的钢琴天才,足以胜任以钢琴家的身份在舞台上演奏,不过她把自己一生的舞台设定为“沙龙”——有几幅画作,描绘了同一个场面:米希亚坐在家中的钢琴前,被几个亲密朋友环绕。
1893年,21岁的米希亚嫁给了《白色评论》的创办人塔迪·纳坦逊(ThadeeNatanson),这是她作为“艺术缪斯”的开始。
《白色评论》(LaRevuedeBlanche)当时是一本对巴黎文化界颇具影响力的杂志,内容以文学和艺术评论为主,普鲁斯特、阿波利奈尔、纪德、马拉美等人都为它撰稿。杂志由纳坦逊兄弟三人在1889年共同创办,但真正的主宰其实只是塔迪·纳坦逊,他是纳比派的理论上的推行者,触觉敏锐又长袖善舞,在身边网罗了那个时期的巴黎几乎所有被看好的前卫艺术家、作家和诗人。米希亚成为纳坦逊夫人后,并未直接参与《白色评论》的编辑工作,但她懂得款待丈夫的朋友们,是个天生的沙龙主人,没多久她就变成了丈夫和他身边那个圈子之间的黏合剂,围在她家钢琴边的常有画家雷诺阿、诗人马拉美、作曲家德彪西。
从能找到的一两张黑白照来看,米希亚确有高贵的气质容貌,谈吐也一定出众,所以会令经常到访的纳比派年轻画家维亚尔(EdwardVuillard)、波纳尔(PierreBonard)、瓦洛东(FelixValloton)等人倾倒不已,各人都有多幅画作以她为模特。维亚尔和波纳尔都毕业于巴黎朱利安美术学院,1892年他们和几个朋友发起成立纳比画派,主张绘画不依照中心透视法,要诗意地描绘生活,米希亚便是他们的日常诗意之一种。纳比画派活动的时间很短,1899年即解散了。而从1892到1899年,这段时间也正好是纳坦逊和米希亚家中的一段美好时光。
因为独立画展而得到评论界关注的劳特累克(HenrideToulouse-Lautrec),在1890年结识塔迪,也很快进入他亲密的朋友圈,此时的劳特累克已经以绘画具浮世绘风格的红磨坊演出海报在上流社会成名,在巴黎,他和波纳尔被认为是那个时代最好的海报设计师。1895年,塔迪邀请劳特累克为《白色评论》画一张宣传海报,同样倾慕米希亚的劳特累克便把海报中的女子绘成了她的样子。这张作品后来作为其海报艺术的经典而留存下来。
米希亚的第一任丈夫、《白色评论》创办人塔迪·纳坦逊
从1897到1899年,维亚尔为米希亚绘画了系列肖像画,取名《照相簿》。她穿白裙,半低的面容被鬈发遮掩,是诱惑的《米希亚的颈》;她穿红,那是《穿红色睡衣的米希亚》。而波纳尔看起来也时时刻刻在她身边,画作里有《弹琴的米希亚》、《吃早餐的米希亚》。还有瓦洛东,《梳妆台边的米希亚》是他经常被人谈论的代表作品。在这些画面里,年轻画家对模特的爱慕几乎是不加掩饰的。
纳比派解散之后,欧洲现代艺术很快延伸发展出了象征派、分离派和表现主义。米希亚和纳坦逊也分手了,纳坦逊另有所爱。米希亚和报业大亨阿尔弗雷德·爱德华的第二次婚姻更多属于上流社会模式,据说在她心情最灰败的时候,是这位富豪出来英雄救美。第二任丈夫送了她一艘以其名字命名的游艇。米希亚的社交名气当然并未坠落,她打理出了巴黎最有吸引力的晚宴。但很快,米希亚就因为阿尔弗雷德移情于一位女演员而结束了这次豪奢的婚姻。她分得大笔财产,足可让她在余下的日子里成为巴黎最慷慨的艺术资助人之一。
米希亚的资助对象,便是迪亚吉列夫(SergedeDiaghilev)的俄罗斯现代芭蕾舞团。在20世纪早期,这个舞团实属巴黎现代艺术的一个奇特的连接体:法国现代音乐的开启者萨蒂为舞团作曲、编曲,毕加索为他们画布景,科克托写剧本,阿波利奈尔写评论,从法国演到意大利、西班牙,搅动无数风波。而这些花销,大都来自米希亚。1908年,米希亚认识了加泰隆尼亚画家瑟特(JoseMariaSert),这次婚姻把她再度带回巴黎的前卫艺术圈,只是身边的艺术家已经换了一拨儿。瑟特不像毕加索那样如明星一般为人所知,但在加泰隆尼亚,这位画家一直享有很高的声望,他的作品至今被挂在巴塞罗那市政厅里,和这座14世纪的古老建筑一起接受参观者的拜望。瑟特也是收藏家,前两年被炒得沸然的圆明园铜兔首和铜鼠首,虽由伊夫·圣洛朗和皮埃尔·贝杰送拍,但其前任收藏者却是这位画家,他从何处寻到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这对夫妇已经在当时的巴黎艺术界举足轻重,米希亚位于卢浮宫附近的寓所也成了俄罗斯现代舞团的据地,那些轰动巴黎的前卫演出大多从这里输出。1917年,米希亚和香奈儿相识,她又把尚未成名的女设计师引见给了迪亚吉列夫,香奈儿开始为舞团设计演出服,由此也变成这个连接体里的活跃人物。
米希亚同样未能和瑟特终老,而且,仍是对方爱上了别的女人,米希亚坦然离开。不过,米希亚的名字和迪亚吉列夫舞团已经成为一体,在20世纪早期的这段艺术史中,她的地位已经不仅是给艺术家以灵感的缪斯了,她成为灵魂人物,当时的报纸记者送给米希亚一个别名——巴黎王后。1929年,迪亚吉列夫在威尼斯去世,这是米希亚告别她的时代的开始。她喜爱威尼斯,和瑟特、迪亚吉列夫曾常住那里,等待巴黎的朋友们上门。迪亚吉列夫走后,米希亚每年冬天仍从巴黎到威尼斯小住,但心境已大不相同。1950年,孤独的“王后”在巴黎寓所里去世。
香奈儿曾说自己没有什么女性密友,米希亚却是她能终生保持厚谊的人。在米希亚死后,香奈儿说,米希亚是她此生中唯一遇见的天才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