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陈树群
几年前,有四川成都藏友在雅昌艺术论坛上贴出一件署名曾熙的浅绛彩瓷人物帽筒,同时认为这只帽筒是清末民初大书法家曾熙所作。因对浅绛彩瓷的喜爱,2012年春节,经多方联系将这只帽筒收入寒宅。帽筒为六棱形,高28厘米,釉面为光绪典型的橘皮釉,开窗硕大,应为光绪早期胎体。三面绘通景人物,三面为书法。
图1曾熙款帽筒
帽筒绘采芝寿世图(图1、2),画面上一高士、一小童从山上采药归来,高士神态祥和,彰显隐士之风,小童天真烂漫,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意。“采芝”一词出自“商山四皓”的故事,秦末汉初的东园公唐秉、甪(lù)里先生周术、绮里季吴实和夏黄公崔广四位著名学者。他们不愿意当官,长期隐藏在商山(今陕西省商洛市境内),出山时都80有余,眉皓发白,故被称为“商山四皓”。刘邦久闻四皓的大名,曾请他们出山为官,而被拒绝。他们宁愿过清贫安乐的生活,还写了一首《紫芝歌》以明志向,歌曰:“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唐虞世远,吾将何归?驷马高盖,其忧甚大。富贵之畏人兮,不如贫贱之肆志。”后来,“采芝”便成了“遁隐”的代名词,历代文人都曾以此为题吟诗明志。唐陈子昂《感遇》诗之二十:“去去行采芝,勿为尘所欺。”宋陆游《对酒》诗:“寄谢采芝翁,无为老青壁。”明万寿祺《入沛宫》诗:“我亦远随黄绮去,东山重唱《采芝》歌。”清秋瑾《题<松鹤图>》诗之二:“勋名浪说凌烟阁,争是商山歌《采芝》。”陶渊明罢官归田,东篱采菊,悠然想起的同样是隐居商山的那四位前辈。陶渊明曾撰有一部《圣贤群辅录》,四皓列名其间,足见他对此四人的景仰之情。这只帽筒的构图非常独到,三面通景绘成了一幅连续的画面,特别是对三个开窗的处理尤显精妙。帽筒的开窗本是为了增加本身的透气性能而留,这也对画师的构图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在这只帽筒上,左上部的开窗位于低垂的松枝之下,茂密的松枝至开窗处戛然而止,过渡极为自然。正中的开窗则位于横斜的树干与仙风道骨的人物之间,右上部的开窗位于山崖之上,这两个开窗不仅增加了整幅画面的透视感,而且留给人无限的遐想。通景画面的左边一面题款为:采芝寿世图。屠维赤奋若皋月于昌浦,曾熙作。屠维赤奋若的年号属大干支纪年,就是己丑年,这种纪年法在古代的书画作品里经常见到,具体到这只帽筒就是光绪十五年(1889年)。作者署名曾熙,更是令人浮想联翩。因为在清末民初,有一位在书画界名声显赫,与李瑞清有“南曾北李”之誉的大书法家就叫曾熙。
曾熙(1861-1930年)(图3),湖南衡阳人,字季子,又字嗣元,更字子缉,号俟园,晚年自号农髯。他出生于衡阳县石市乡石狮村,逝世于上海,归葬于衡阳县石市乡岘塘村。清光绪十六年(1890年)中举人,湖南巡抚推荐他到兵部供职。1894年入刘坤一幕,赴山海关防御日本侵略,战败后卸职到京。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殿试中进士,升任兵部主事,旋又兼任提学使、弼德院顾问。光绪三十一年返湘,先后主讲衡阳石鼓书院、汉寿龙池书院,任湖南教育会长。辛亥革命后在湖南家乡闲居,1915年受李瑞清之邀赴沪鬻字画,授门徒为生。其书得力于《夏承碑》、《华山碑》、《张黑女》等,以汉隶圆笔为本,下穷魏晋,沟通南帖北碑,融合方圆,遂成就宽博纵逸的风貌。康有为将他的八分书与何绍基并提,沈曾植、陈三立、谭延闿、胡光炜、马宗霍等书法名家均对其有很高评价。晚年兼学绘画,倡“书画同源”之说。曾熙不仅与李瑞清有“南曾北李”之誉,还与吴昌硕、李瑞清、黄宾虹并称“海上四妖”,与李瑞清、沈曾植、吴昌硕并称“民初四家”。张大千、谢彬、康和声、萧迁、马宗霍皆出其门下。1919年曾熙收张大千为门生,据张母生张时梦意给张取名爰,号季爰,潜心教授。中途张因未婚妻病逝,万念俱灰,到宁波皈依佛门。曾熙细心开导,带到黄山看枕石云烟。张后来说一生受益最深的恩师,只有农髯先生。1930年曾熙病逝上海,张大千扶柩至恩师家乡,在墓旁筑庐,守孝一个月,尽孝子礼而去。
由于曾熙在书画方面的巨大成就,2006年,湖南开展“遴选20世纪湖南十大文化名人”活动时,与齐白石、沈从文、田汉、丁玲、章士钊、徐特立、周立波、贺绿汀、翦伯赞同时获选,位居第三。
但这只帽筒的作者是否就是大书画家曾熙,我们仍不敢确定。在浅绛彩瓷盛行之时,很多书画、金石大家都曾在浅绛瓷器上一试身手。如“黟山派”篆刻艺术创始人黄士陵就曾在一对帽筒上留下了墨迹,这对帽筒虽落款“士陵”,但“牧甫”的印章赫然在后,可以肯定是黄士陵亲笔所书。被慈禧太后称为“范蝴蝶”的江西派画家范金镛也创作了部分浅绛彩瓷画,而且大都署名“藕舫范金镛”,其身份也不容置疑。从曾熙的生卒看,1889年曾熙已经29岁,正是他中举的前一年。在这一年曾熙是否游历到景德镇,一时兴起,客串创作了这件浅绛彩瓷呢?目前只能说是一个猜想。
帽筒的另两面为书法(图4),录清代程简的《冬夜读书》一诗:读书有味聊忘老, 此意谁云只放翁。 今古英雄当末路, 消磨岁月短檠中。 程简的这首诗当时流传很广,前两句在多件浅绛彩瓷作品上出现过。这首诗的第一句“读书有味聊忘老”出自陆游《散吏》一诗,程简信手拈来,放在自己的诗中,既有凭吊陆游之意,又深深地抒发了冬夜读书的感受。落款最后写“仿兰亭先生笔法”,应是仿东晋“二王”之意,从功力看,与曾熙先生的纸绢书法作品(图5)尚有一定距离。但瓷上作书和纸上作书有一定区别,是否是大师亲笔所书,还有待于新的发现来证明。
采芝图是一个传统的题材,在浅绛彩瓷中并不鲜见。图6为罗炳荣的《福寿三多》大瓶,构图和这只帽筒一模一样。在众多的书画作品中经常见到这个题材,图七为现代画家贺天健的《采芝上寿图》,虽构图不同,但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只署名曾熙的帽筒,不管是不是大书法家曾熙所作,它带给我们的不仅是感官上的享受,更重要的是透过这只帽筒,我们能够了解商山四皓、陆游、程简、海上四妖等众多的历史名人及相关知识点,这些都能在心灵深处带给我们无尽的愉悦,这也正是收藏浅绛彩瓷的最大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