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栋、斗角勾心、飞檐夹脊……这些词语,勾画出一个富于诗意而且文化意味深远的中国古建筑群像。
随着保护文化遗产、弘扬传统文化的观念逐渐深入,各地修葺古建筑,乃至新盖仿古建筑的风潮越来越大,不仅作为公共遗产的文物古建兴起大规模修葺的潮流,个人翻修古屋、兴建仿古建筑也逐渐成为热潮。
然而随着古建翻修的热潮,各种争议也从未断绝,许多修葺行为被批评为破坏文化,而非保护文化,新建的仿古建筑也往往换不来一声赞叹,粗糙的仿古外形下的钢筋水泥结构,则成为“伪古董”。
那么,古建筑究竟应该如何修葺?仿古建筑又应不应该兴建?对此,中国社科院哲学研究所美学研究室研究员章建刚说:“古建筑的修葺当然应该,但是最重要的是,应该是什么样的原则去修葺,这其中涉及非常多的技术问题、意识问题,如何保留古建筑的原本风味、文化内涵,都需要严格的论证和标准。”
修葺从未断
北京晨报:这些年来,古建翻修现象越来越多,但是争议也越来越多,您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章建刚:古建翻修主要的问题,就是大的原则应该怎么定。首先,古建的原样保护是第一位的,不能随便翻新,特别是遗产性的古建筑,最重要的是保持原来的风貌,不仅是外观上,里面的格局也要保持。这是非常复杂的问题,涉及的因素很多,所以翻修起来特别困难,不注意这些,就容易引起争议。
北京晨报:都有哪些困难?
章建刚:中国的古建筑,主要以木结构为主,许多建筑本身历史悠久,在漫长的时间里也是多次翻修,大修小修不断,各个时间翻修的特点也不同,甚至有时候翻修出来的建筑已经与原建筑有了非常大的区别。所以翻修古建的问题并非今天才有。
在今天来说,原样保护已经成为一种共识,但是如何原样保护呢?这涉及技术问题。首先是历史的问题,很多古建筑说是建于什么年代,但实际上经过历史上多次翻修之后,今天我们看见的究竟是什么年代的?是原本初建时的样子,还是后来翻修之后的样子?很难界定。其次是技术和原材料的问题,建筑技术、原材料一直都在发展变化,如果要大修,新的技术是否还能延续原本的建筑结构、承重力如何等,都需要仔细计算。比如说大修,古建筑大修有“落架大修”,因为古建筑大多是以几根柱子承重,上面是一个顶盖。“落架大修”就是把整个顶部拿下来修葺,但是如果顶部使用的钢筋水泥,原本木头的柱子还能承受吗?
北京晨报:除了技术上的难题,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吗?比如说文化韵味等。
章建刚:这其实也是常见的困难,古人的建筑大多没有图纸、技术数据等留下,很多时候,翻修常会依据一些传说,或是描写这个建筑的诗文等,我们都知道,文学作品往往有修饰和夸大的地方,因此修出来的建筑,和原本的就会大不相同。比如说全国有很多座铜殿,都说是根据武当山铜殿修建,但因为没有图纸,大多都是根据人的观察和印象去修,结果就是每个铜殿都不相同。
弘扬传统文化,保护古建筑,也是一个民族的历史,保护中国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树立一个城市独特的风格。那么,究竟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古建筑,又有什么可操作的方式和规则?
章建刚说:“古建筑本身的特性不同,对应的保护方式也有所不同。但更重要的是,需要建立起一套完整的保护建筑文化、城市历史的规则体系,仅仅有保护意识是不够的,没有规则的保护行为,很可能会变成破坏。”
古建翻修不可避免
北京晨报:古建翻修争议很多,也有人认为应该顺其自然,不必翻修,您怎么看?
章建刚:古建翻修是有必要的,它不仅是历史的见证,也是文化的传承,如果古建筑全部都消失了,那么对于我们的文化,必然会是一个遗憾,一个缺口。中国的古建筑,多以木结构为主,杂以砖木结构,容易损坏,历史上古建损坏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兵燹焚毁,一个是日常使用的损耗,如虫蛀等,因此翻修不可避免,古今如是。
北京晨报:有观点认为古建筑在今天大多已经成为观赏物,实用意义大部分消失,还需要翻修吗?
章建刚:其实使用价值,并非仅仅在于居住,像是古代的皇宫、庙宇等,在今天原本的使用价值已经不再,民间的庙宇也多为新建,原本的大多为文物部门掌管。但是从另一方面看,作为一种文化遗产,开发、展示,成为文化景观,使人们受到传统文化的熏陶,实际上起到的是教化作用。所以说,古建筑的用途,也在从传统向现代转化,从社区内向社区外转化,从这个意义上讲,修葺也是有必要的。
公众应参与公共遗产翻修
北京晨报:古建翻修屡屡引发争议,您觉得争议的原因主要在哪里?
章建刚:第一,建筑本身的角度,如何修旧如旧,是否能保持原貌。有的古建筑翻修之后,看起来崭新亮丽,但其韵味,已经大失其趣,这是人们不认可的原因。其二,程序的问题,争议比较大的,往往是公共遗产的翻修,这涉及财政使用的程序。古建筑的维修,因为技术、材料等诸多因素,往往比建新房子要贵很多,因此,这些财政支出应该遵循什么样的程序,是否受到监督等,都是人们所关心的问题。
北京晨报:古建翻修也需要公众的参与和监督。
章建刚:是的。公共财政是纳税人的钱,公共财政的使用,本身需要公众的参与,并且接受公众的监督。古建翻修往往要花很多钱,那么这样的花费,首先要得到公众的认可,如果公众认为不应该花这个钱,即便修得很好,也很难获得赞同。其次,花钱翻修之后,如果修得又很差,问题就更多。因此,公共财政支出的古建翻修,必须让公众参与、了解。
古建翻修涉及面广
北京晨报:古建翻修是一个很大的范畴,这里面不同的情况是否也应该不同对待?
章建刚:是的。比如对公共遗产性质的古建筑,如文物等,它的翻修维护就非常严格。不仅是外观,里面的规格、布局、工艺全部都要保持原样,否则历史就不存在了。这方面的古建筑,在今天也有一部分作为文化景观向公众开放,这就更需要特别的考虑,比如说拉电,防火措施等,这需要非常谨慎,有很强的专业性,不能简单对待。其次,仿古建筑也是当前争论比较多的话题,这一类完全新建的,所以要注意的问题更多。最重要的一个,是要有所本,仿古只是一个大致的描述,中国古代有数千年,各个时期的建筑风格并不相同,各种类型的建筑也有差异,要仿哪一类的,哪个时代的,必须要先弄明白,要有准确细致的了解。不然就会不伦不类,让人感觉造假。包括仿照西方的建筑,也有这样的问题,给人粗糙、很假的感觉,往往是因为没有细致的了解和准备。
北京晨报:在城市规划中,会出现一些带有古风的建筑,作为一种城市文化和城市景观,这样的建设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章建刚:首先要和城市本身的风格文化相融合。其次,要有一整套完善的规范,使得传统文化真正成为城市景观的一部分。这需要认真的研究,做大量的工作。比如我在云南看到一些把民族文化放在现代建筑中的,有的看起来就非常的粗糙,类似的还有很多。我见过比较好的,是延边的一些建筑,如图书馆等,结合得就很不错。
借鉴西方建造规则
北京晨报:在今天,私人建造仿古建筑的也很多,对于这样的现象,又应该怎么看?
章建刚:公共的古建维修、仿古建筑需要公众的参与,需要完善的标准和程序。但是如果甲方是个人,也就是私人建筑,比如说某个人翻修自家的老房子,或者干脆把自家的房子改成仿古的,这样的行为,外人很难说什么,因为这是他对自己财产的一种处置。
北京晨报:那么是否可以给一些比较适合的建议呢?
章建刚:给一些建议应该是可以的。比如说城市管理部门可以事先沟通,告诉他们怎么做会更好,甚至给一些专业性的建议。
我们知道,古建筑涉及的技术问题非常复杂和庞大,因此个人很难达到这些技术水准,因此专业机构的建议会很有效果,可以做到个人难以做到的设计、规划、技术准备等。实际上,在国外,已经有不少这样的规则存在,个人维修古建筑或者建造仿古建筑,需要经过专业机构和管理部门的参与和批准,这也是今天我们可以借鉴的经验。
对私人建筑应有所约束
北京晨报:外国的经验,具体有什么样的?常有报道称西方城市几十年上百年不变样,是否他们不维修?
章建刚:西方古建筑多是砖石结构,甚至有天然混凝土结构的,使用时间有些确实很长。但并不意味着不维修,维修还是需要的,也是常有的。
为什么它们可以保持上百年城市风貌不变,其实正是因为他们对于城市建筑的保护机制在起作用。比如巴黎,大约在100多年前就已经立法保护城市建筑,他们所有建筑的翻修重盖等都需要经过专门的城市管理部分的批准,我们知道,这些建筑其实大都是私有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者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置,实际上所有的维修,都必须保持原有的格局、外貌。巴黎也是世界上唯一全部格局、外貌保持不变的城市。此外,如维也纳也有这样的法律规定,但是维也纳的核心城市比较小,而且分布在丘陵之中,因此给人的印象没有那么深刻。
北京晨报:这些经验给我们什么样的启发?
章建刚: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古建筑,保护城市的文化,必须要有具体的措施和规则,城市管理者不仅要有意识,也要有行动,这个行动就是具体措施,不然,只有空话、套话,只喊口号是不行。
晨报记者周怀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