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自撰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
家世:隐姓“爱新觉罗”
有人给启功写信,上书:“爱新觉罗·启功收”,因为众人皆知启功的祖先是雍正的儿子、乾隆的弟弟。启功开始只是一笑,不以为意。后来这种写法的信件来得越来越多,启功索性标明“查无此人,请退回”。还说:“不信你查查我的身份证、户口本以及所有正式的档案材料,从来没有‘爱新觉罗·启功’那样一个人。”
后来,启功特意在《中华读书报》上写文昭告天下:“我叫启功,字元白,也作元伯,是满洲族人,简称满族人,属正蓝旗。我既然叫启功,当然就是姓启名功。有的人说您不是姓爱新觉罗名启功吗?现在很多爱新氏非常夸耀自己的姓,也希望别人称他姓爱新觉罗;别人也愿意这样称他,觉得这是对他的一种恭维,这实际很无聊。事实证明,爱新觉罗如果真的能作为一个姓,它的辱也罢,荣也罢,完全要听政治的摆布,这还有什么好夸耀的呢……
“我虽然不愿称自己是爱新觉罗,但我确实是清代皇族后裔。我是雍正皇帝的第九代孙。雍正的第四子名弘历,他继承了皇位,这就是乾隆皇帝。雍正的第五子名弘昼,乾隆即位后,封弘昼为和亲王,我们这支就是和亲王的后代。”
书法:福荫渊源家学启功自小便在祖父的督促下练习书法。开始他与一般的小孩没有两样,悬腕运笔老哆嗦,描红的成绩也不理想,以致后来他的画比字好。对他刺激最大的是,一次他的表舅请他作画,却事先叮嘱再三:画好后千万别在上面题款,他要另找人写。此事促使他勤奋练字。
虽然在少年时期,便独创“启”姓,自当“始祖”,但启功依然能够福荫于深厚的家学渊源,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他便逐渐结识了一些当时知名的艺术家、诗人、学者,如贾羲民、吴镜汀、戴姜福、溥心、溥雪斋、齐白石等先生,按启功的说法,是在这些大家的教诲下,启功日后比较见长的那些知识、技艺才打下根基、得到培养。
婚姻:曾经沧海难为水启功21岁时中学毕业,在母亲的包办下,便与从未见过面的章宝琛成婚了。章宝琛不通文墨,而且是带着可怜的小弟弟一起嫁过来的。
启功曾有回忆曰:“我的老伴儿叫章宝琛,比我大两岁,也是满人,我习惯地叫她姐姐。我母亲和姑姑在1957年相继病倒,重病的母亲和姑姑几乎就靠我妻子一个人来照顾,累活儿脏活儿、端屎端尿都落在她一人身上。成年累月,她日益消瘦,直到送终发丧,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我无以为报只有请她坐在椅子上,恭恭敬敬地叫她‘姐姐’,给她磕一个头。”
一次夫人章宝琛对他开玩笑说:“我死后一定有不少人为你介绍对象,你信不信?”启功笑曰:“老朽如斯,哪会有人又傻又疯这样子做呢?”夫人问:“如果你不信,我俩可以赌下输赢账。”启功笑言:“万一你输了,那赌债怎么还?”夫人便说:“我自信必赢。”不料这一戏言果然灵验。
当夫人撒手人寰后,启功家中可谓“门庭若市”,不少热心朋友乐呵呵地手拿“红丝线”,进门就往启功的脚脖上系。更有人不经同意便领女方前来“会面”。这可吓坏了启功,于是他先以幽默自嘲谢客,此招不能挡驾,他干脆撤掉双人床,换成一张单人床,以此明志,谢绝盈门说客。
启功曾言,这也许正应了元稹的两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点滴见人生
启功自叙生平检点平生,往日全非,百事无聊。计幼时孤露,中年坎坷,如今渐老,幻想俱抛。半世生涯,教书卖画,不过闲吹乞食箫。谁似我,真有名无实,饭桶脓包。偶然弄些蹊跷,像博学多闻见识超。
笑左翻右找,东拼西凑,繁繁琐琐,絮絮叨叨。这样文章,人人会作,惭愧篇篇稿费高。从此后,定收摊歇业,再不胡抄。
对赝品——豁达
一次,启功到荣兴画廊参观,见画摊上摆满名人字画,有赵朴初、董寿平和他自己的作品,每个摊位上都有,有的还在批发。一位摊主是老太太,看到启功来了,就对旁人说:“这个老头好,这个老头不捣乱。”
某日有一个专门假冒启功书法的人去书画店销售赝品,恰巧被先生堵住。作伪者尴尬恐慌无地自容,哀求老先生高抬贵手。不料启功只是宽厚地笑道:“你要真是为生计所迫,仿就仿吧,可千万别写反动标语啊!”
有人向启功请教,怎么分辨启功字的真伪,他说:“写得好的是假的,写得不好的是真的!”
对赞誉——谦逊
在启功被任命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后,有人祝贺说,这是“部级”呢。启功则利用谐音风趣地说:“不急,我不急,真不急!”
更为幽默风趣的是启功外出讲学时,听到会议主持人常说的“现在请启老作指示”,他接下去的话便是:“指示不敢当。本人是满族,祖先活动在东北,属少数民族,历史上通称‘胡人’。因此在下所讲,全是不折不扣的‘胡言’……”
启功的学生总爱称他为“博导”,启功言:“我是‘拨倒’,一拨就倒,一驳就倒。”
对死亡——超脱
启功说:这个世界上面对我的字大体有三种人,有一种是不认识我的人,他们对我的生存是无所谓的;另一种人是对我感兴趣并且已经拿到我的字的人,他们盼我赶紧死;第三种人是对我感兴趣但还没拿到我的字的人,所以他们盼望我先别死。
有一次在京西宾馆开会,启功与几位朋友一起去八宝山为一位故去的友人送别。回到京西宾馆,他就在沙发上躺下了。大伙儿关心地问他怎么啦?他说:“就当我现在去世了,你们来说‘你安息吧’,我立马站起来致答词。”
对病痛——达观△启功自谓有“三怕”与“二不怕”,第一怕是“怕过生日”,第二怕是怕沾上“皇家祖荫”,第三怕是怕给自己介绍老伴。“二不怕”,即一不怕病二不怕死。颈椎病发作时医生要他做“牵引”治疗。这般痛苦事,他却开心地喻为“上吊”,还以此填词一首《西江月》。托病不写字时,就会在门上贴几个字:“大熊猫病了。”
启功曾填词白描所患疾病,举两例:
《渔家傲·就医》眩晕多年真可怕,千般苦况难描画。动脉老年皆硬化,瓶高挂,扩张血管功劳大。七日疗程滴液罢,毫升加倍齐输纳。瞎子点灯白费蜡,刚说话,眼球震颤头朝下。
《沁园春·美尼尔氏综合征》夜梦初回,地转天旋,两眼难睁。忽翻肠搅肚,连呕带泻;头沉向下,脚软飘空。耳里蝉鸣,渐如牛吼,最后悬锤撞大钟。真要命,似这般滋味,不易形容。明朝去找医生,服“苯海拉明”“乘晕宁”。说脑中血管,老年硬化,发生阻碍,失去平衡。此症称为,美尼尔氏,不是寻常暑气蒸。稍可惜,现药无特效,且待公薨。
一次一个自称气功大师的人,发功给他治病。在离启老十几步的地方张开手掌问:“有感觉吗?”启老摇摇头说:“没有。”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问:“这回呢?”启老还是说没有。他又走前几步。启老还是说没有感觉。最后他把手按着启老的膝盖问:“这回呢?”启老说:“有感觉了。”那人高兴了:“什么感觉?”启老轻轻点点头说:“我感觉你摸着我的腿了。”
平民意识启功先生虽是声名显赫的大家,却有一颗平常心,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的陆昕教授讲了这样一件事:
启老生活很节俭,一碗面条、几根黄瓜再拌点炸酱就行。他原来爱喝啤酒,但后来也不太能喝了。有一天,我在他家聊天,他给我拿了橘子吃,他的吃到一半,有一个级别很高的人敲门,还带了很多随从。他就把没吃完的橘子放在一边,招呼那些人去了。我见房里有些乱,就收拾了一下,把他的半边橘子一起扔了。他进来后就到处找,我就说被我扔了。他到厨房没找到,又到客厅找出来,对我说,拿水冲冲还能吃。我说这是我扔的,我来吃。他不同意,用水冲了以后就给吃了。
我春节看他的时候,他老在睡觉,但我去的时候他醒着。他还记得我祖父和妹妹,但精神不太好,记得吃药。我在他那儿受到的最大启发是,大家都是平民,不要把自己看高了。大家都比地高,比天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