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瑞娜·阿布拉莫维克(MarinaAbramovic)最新行为艺术作品《512小时》
玛瑞娜·阿布拉莫维克(MarinaAbramovic)最新行为艺术作品《512小时》正在伦敦海德公园的SerpentineGallery上演。它是缓慢的、几近凝固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对现代人具有激进性的身心体验。 雕塑化的慢行为 展厅里大约有十来个表演者,你会看到他们似乎站着一动不动,或偶尔缓慢地行走。突然进入仪式性如此强的空间会让人很不习惯,参与者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地去模仿别人面壁、闭眼、站立,保持静止的状态越久越好,试图跟着一起体验身体凝固的极限,这一切和动作本身的意义没有任何关系。接着,那些表演者偶尔会来凑近你,对你说些悄悄话,让你深呼吸,或者牵着你的手开始很慢地走路。整个过程看似放松但实质非常累,因为你一直站着,一改往常的频率,企图停下,但你会发现,做到真正的静止,却是如此困难的事。
AnthonyGormley的雕塑作品
这样的过程不禁让人想起雕塑家安东尼·葛雷姆(AnthonyGormley)作品的主题——让肉身被雕塑化。葛雷姆受印度佛教的影响,对身体与时间的关系很感兴趣,这恰契合了当代艺术中雕塑/行为/身体三者间的交织性,它们在共同都对时间和持续过程做出表达后,我们已经很难严格划出界限。
超现实主义中有一种雕塑叫非意愿雕塑(involuntarysculpture),著名匈牙利摄影大师布拉塞(Brassai)拍过一系列日常物件的特写,将它们异化成雕塑。而阿布拉莫维克也通过利用我们的身体,创造一个社会性的意愿雕塑,让我们自愿完成一个空间性编排。
Brassai,InvoluntarySculpture
放大的感官体验 《512小时》展厅分三个房间,中间一个房间内放置了一个木质平台,参与者可以站上去,有点像祭祀台或者戏剧舞台。我在那儿被一个表演者拉到了另一个房间,她让我盯着她眼睛看,我们就一直对视了十多分钟,试着不眨眼睛,试着不被其他人的走动和消失打扰。 专注是这个作品的关键词,也是最让人消耗体力和精神的地方。还有工作人员给了参与者一些小镜子,让他们倒走,然后从镜像里观察那些在他身后倒走的人的脸和眼睛。还有非常微妙的身体反应:当两个人面对面走向对方的时候,会有一种很奇异的交流,感觉到对方的身体会有颤动。
阿布拉莫维克
在这样的空间呆超过两个小时,许多这样有趣的体验就会萌生出来,感官被打开,空间的光影与声音也变得丰富敏锐起来。当我闭眼静止站立的时候,我对别人没有直接的感受,主要是听这个空间里的脚步声、各种人移动的声音和表演者对其他人的低语。这些声音构成了我对他人空间的体验。我们还能感受到场域之外的信息,比如你会特别敏感于窗帘的晃动和窗外阳光打下来的阴影变化,让我想起了影像装置艺术家迈克尔·斯诺(MichaelSnow)的SolarBreath。窗帘会飘动,影子的轮廓深浅在不断变化,闭眼一段时间再睁开,原先深刻而清晰的轮廓会变成模糊的淡灰色影子,视觉正在脑部发生延时性的魔术。
MichaelSnow,SolarBreath
从表演性作品到合作性作品 不同于那个著名的MOMA静坐作品或其他阿布拉莫维克早期作品,《512小时》中的她更像是一个训练师,并将共谋的重任分给了“参与者”,而非传统的“观众”。传统的行为艺术主要还是单向表演性的、抗议性的,而如今,艺术家与观看者的关系变得更加互动。 完成《512小时》这个作品的人和行为,其实并非阿布拉莫维克和表演者们包办,而更多的是我们——参与者的行为,当然核心还是由艺术家本人控制。参与者各自对极限的忍耐,何时决定改变动作、何时决定离场,划定了这个作品的节奏和状态,《512小时》其实也是一个测试参与者行为的作品。面壁静止太久会造成整个人完全站不稳,这时参与者可能就自然而然选择开始走路。越坚持到后面注意力就越涣散。整个空间和阿布拉莫维克提供了一个空间和一些指导,让我们可以尽可能地集中自己的精神,让我们向雕塑或中世纪缓步丈量建筑空间的朝圣者的形态过渡。 《512小时》中的共谋就是一种控制被控制的博弈,在参与者意愿跟随和主观调整中进行的一次实验和对话。阿布拉莫维克之前主要将重点放在测试身体极限的表演上,现在她更注重思考参与者的身体,以及参与者/艺术家之间的关系,真正从action走向了presence。
2010年,阿布拉莫维克在MOMA的716小时静坐
美术馆空间的展开 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艺术家还是很受到素材和体制的局限,半个世纪后的今天,画廊美术馆完全成为了新的游乐场,上面说到的艺术家和参与者关系的转变,我认为其是和当代美术馆的发展大有关系。阿布拉莫维克当初与艺术家情人Ulay为了做一个作品,还得跑到什么地下车库去,非官方的行为本身成为了一种形式,然而现在完全不会再有、也没必要再有这种形式重现。想想泰特美术馆,现在有一个专门空间为行为艺术和现场影像提供舞台。 能在美术馆展览行为艺术,就证明这个门类已经被认可为艺术体制里的一部分。 这也让我想到美国影像艺术家比尔·维奥拉(BillViola)最近在大皇宫的展览。那个展览很干净,一个房间一个作品,有点像一个连续的黑匣子,活生生把美术馆变成了放映厅。维奥拉的作品没有太多需要解释的概念,主要是体验时间、情感、意识。有一个房间呈现了五个影像,用视频展现出早期壁画的形态,也是中世纪所谓连续性叙事(continuousnarrative),同一个人可以在一幅画里出现很多次。事物在一种动/静双态中展开。其中一个《GoingForthbyDay》作品几乎是意大利文艺复兴画家乌切洛(Uccello)的《林中狩猎》动态变体。
BillViola,GoingForthbyDay
Uccello,ForestHunt
在参与完阿布拉莫维克的新作之后,我们可以总结为对一个“慢”字的思考。对慢的感知,在这个二十一世纪的不断加速里(科技、资本、创作、交流)变得难得且珍贵。这个慢也是维奥拉感兴趣的,他说他的影像是时间的雕塑。阿布拉莫维克则更激进,她企图用我们的身体做成一个个雕塑,这里又加入了葛雷姆式的冥想。 慢,最后或许只关于一点,那就是时间,即如何换一种不被资本流动所有左右的方式去度过时间、体验生命。这些艺术家好像都在跟我们说:takeyour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