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师们的交游
胡适、傅斯年、于右任、钱穆、郑骞、董作宾……这些在中国现代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们有的是学界巨擘,有的是革命元老,但无一例外,都与罗锦堂有着特别的缘分。师焉?友焉?从他们身上,罗锦堂获得的教益非浅。
在台大当系代表时,新上任的傅斯年校长,将中文系的图书室取消了,同学们敢怒而不敢言。罗锦堂初生牛犊不怕虎,便代表学生去见傅斯年。傅叼根烟斗问:“这是谁的意见?”罗:“大家的意见!”傅将桌子一拍:“大家?共产党就是利用大家造反的,你是不是共产党?”说罢,见罗仍然站着不走,接着说:“你们这个图书室净是些翻译的俄国小说,那是共产党才看的书,所以我要取消。”罗机智应对:“那些书可以取消,我们也没看过,但别的书不应取消呀,不能因几本书便将整个图书室取消,这岂不因噎废食!”傅问:“那你看什么书?”当时罗正读楚辞,就举出一堆书名。在讲到郭沫若写的《屈原》时,傅说:“这本书可以看!”罗正为校长的倨傲愤愤不平,立即反问:“你说共产党的书不能看,为什么又可以看郭沫若的书?”傅语塞,顿时恼羞成怒:“你是哪里人?”答:“甘肃人!”傅又说:“甘肃就没有一个能读成书的,你读什么书!”一挥手说:“你们这些小孩子懂什么,有事找系主任去!”傅斯年的学问之高和脾气之大在台湾学界是出名的。他爱训人,好发火,得罪过不少人,许多人恨他。但只有一个人对他的“训”却刻骨铭心,永远不忘,那就是罗锦堂。他默默思忖:傅校长,你凭什么如此小看甘肃人!你如此盛气凌人,不就是因为有学问,有成就,写了不少书嘛。我就要争这口气,写几本书出来,让你对甘肃人刮目相看!于是,这一训,便训出了一个“罗氏系列成果”来。
一年后,罗锦堂参加诗选考试,这正是他的强项,加上挨训后暗自发愤,于是一挥而就,第一个交了卷。恰巧傅校长来巡视考场,见有人这么快交卷,拿起来一看,题为《读杜甫诗后》。诗曰:杜公何为者,坎坷穷途叟。妻子叹绝粮,亲故伤老丑。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时时忧黎元,四海常奔走。举手射天狼,翻身摘北斗。非图身安乐,但畏国衰朽。三吏与三别,生民病苦久。旅食住京华,难为狮子吼。鸿鹄志不伸,吟诗百千首。以此警愚顽,声名万代有。
傅校长读后问台静农:“诗写得好,这学生是谁?”台大笑道:“这就是你所说没有读过书的那个甘肃人!”傅斯年也跟着哈哈笑起来,连说:“忘记了!忘记了!”这一来,倒是对这个甘肃人印象深刻了。过了一年,罗锦堂当选为台大学生自治会主席,傅斯年对他更为垂青,凡是罗组织的活动,有请必到,要多少经费也照批。罗由此又一顿悟:一个人不怕别人看不起,就怕自己不争气啊!
1950年,傅斯年出席省议会,谈论台湾大学经费拨款事宜。有的议员认为台大开支较大,提出缩减。傅据理力争,不仅得不到支持,还引来一些人的反对之声。傅极为生气,因过于激动导致脑溢血发作而当场辞世。罗锦堂闻讯后,立即带了一群学生,会同校领导赶到会场,将傅校长遗体护送至殡仪馆,同时组织学生印制了三千多张傅斯年遗像发给同学们和送葬的来宾,并以学生会的名义建议将傅校长葬在台大校园一角,取名“傅园”。当即得到出席追悼会的台湾省政府主席陈诚等人的支持,四十多年后,今日之傅园,林木葱茏,环境幽雅,成为台大一景。当时有些师生不解,为什么罗锦堂对傅校长如此情深,而以前他把你训得好惨。罗锦堂说:“第一我钦佩他的学术成就;第二敬佩他为台大尽瘁之功绩;第三感谢他那一训,训出了我的志气,催我发奋,让我以成果争取别人承认。”
罗锦堂逐渐有了名气,一天,监察院长于右任找来监察曹启文问道:“最近《大陆杂志》连载的《读曲纪要》,文字流畅,见解独到,很有文采,看来是位资深的学者写的,但又听人说,他是甘肃人,则否请他来谈谈。”曹找到罗,传达了于右老之意。罗锦堂觉得同大官交谈,很拘束,便借故推辞了。第二次又来请,罗说:“我怕见大官,请转达于右老,感谢赏识,我一定努力学习,不辜负他的期望。”曹启文说:“于右老几次请你,难道还要他亲自来台大宿舍看你不成?”罗无奈,只好到了监察院。可副官要看名片,罗没有,副官说不好通报,罗掉头回去了。于右任得知后,第二天派专人接来罗锦堂。于右老见到罗锦堂,竟忘了拿手杖,亲自出来迎接。啊!这罗锦堂原来是个二十来岁的学生,何况还是个西北同乡!大喜。两人第一次交谈便有投合共鸣之感,于是约定每周见面一次。两人年岁相差几代,但思路十分融洽,每在一起便谈笑风生,经常废寝忘食尚觉言犹未尽。日久便成忘年之交,无话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