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三门峡虢国墓地虢仲墓出土 西周 龙蚕形玉 虢国博物馆藏
艺术评论:那是因为其他地方没有发现更早的考古证据么?
赵丰:目前来说这三例是最主要的考古依据,但我相信随着我们关注度的增加,随着考古发现科学性日益提高、随着我们一些分析检测方法的丰富,水平的提高,肯定会发现更多例子的。因为我认为它不是一个孤例。而像以前墓葬的考古发掘是偶然的,碰运气成分比较多。
艺术评论:你在论述丝绸起源于中国时,特地把野蚕丝的利用排除在外,仅以家蚕丝绸作为论述对象。为什么要把野蚕丝排除在外,是因为野蚕丝不能被利用来做丝绸吗?
赵丰:我认为丝绸起源有很多不同的节点:一是利用野生桑蚕茧的茧丝织成丝绸;二是驯化野桑蚕成为家蚕;三是为了养蚕而进行桑的人工栽培。这三个节点应该是有先后的,其理论上的层次是先有人类对野生桑蚕茧的利用,再有驯化野蚕,再到人工栽培桑树。但其中也有主次,最为关键的是从野桑蚕到家蚕的驯化过程。因为印度历史上很早就有利用野蚕丝生产织物的记载,但几千年后,它们还是野蚕,没有被驯化。所以我一直没有把野蚕丝算作丝绸起源,因为利用野蚕丝只是属于偶然性的,或者说是很小的生产量,跟我们所说的丝绸起源概念不一样。因为只有成功驯化为家蚕之后,蚕才能够成为稳定的、真正的生产材料。
以向仲怀院士为首的家蚕基因研究表明,在野桑蚕驯化为家蚕的过程中,基因变异导致蚕的生物学性状发生显着变化,使得家蚕呈现出对高密度饲养的耐受性、蚕茧产量大幅提升、生长变快、蚕蛾基本丧失飞行能力等变化。这应该是一个极其漫长和特别的驯化过程。只有这个工作完成了之后,我们才认为是丝绸真正的起源。
艺术评论:从野蚕到家蚕这个漫长的驯化过程是由中国完成的吗?
赵丰:我认为一定是由中国人完成的。我曾写过一篇论文叫《丝绸起源的文化契机》谈的就是这个问题,其中主要的观点就是人们怎么会想到用丝绸来做衣服。我认为人们最初想到要驯化利用蚕不是单纯为了多一种衣服的材料。而是跟蚕的崇拜、跟人们由死向生的丧葬观念有关。自然界蚕的一生,从蚕卵到幼虫到蛹,这个过程就像人的一生。我们现在有比较多的证据证明,当时古人已经从这里得到启发,蚕的一生就像人的一生,人从出生到死亡就像蚕的一生,人死后灵魂升天就像蚕蛹化蛾一样,因此,蚕给人的联想跟升天联系在一起。于是人死的时候是应该用丝绸给他裹起来,裹起来之后就可以升天,丝绸作为一种媒介,沟通天地,引导墓主升天;第二就是蚕吃的桑叶,吃了桑叶最后可以升天,所以桑树林就变成了非常重要的地方。所以你看古人祭祀、求雨、求子基本上都到桑林里面去。并且还从桑树中想象出一种扶桑树,扶桑树就是通天树,是太阳栖息的地方。所以扶桑树经常跟太阳联系在一起,当时人们是因为把蚕的一生跟人的一生相连,当时的人们又有通天或者天人合一、天地沟通这样一些概念,他们觉得一定要把蚕保护好,因为蚕是很娇贵的,易受自然环境影响,或者鸟飞来把它吃掉,所以他们要把蚕养在家里,保护起来。这样就开始了蚕的家养。然后在家养过程中,最后蚕丝的产品就会成为人死后裹尸之用,甚至出现很多人死后埋蚕蛹殉葬。
在此次的《丝路之绸起源、传播与交流》展览中,会看到很多蚕蛹的玉雕出现在当时规格比较高的墓葬里。这些都是给一些比较重要的能通天的人,因为当时能通天的人要么就是部落首领,要么就是像巫师一样专门通天的人,所以他们会有这种需求,所以丝绸不是普通的衣服,它是在升天过程中一定要用到的载体。这种“天人合一”的文化背景只有中国才有,在印度就没有这样一种文化背景,所以也只有在中国的文化中出现“作茧自缚”,出现扶桑树,出现这种原始崇拜,只有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中丝绸才可能从野蚕被驯化到家蚕,丝绸也才能真正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