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内府收藏首先是继承明代遗存。明代中后期内府书画大量流出宫外,皇帝多拿书画赏赐或是折俸,宦官权势日大,不乏监守自盗的情况。有民间收藏家针对官方收藏不善,称书画进入内府为“受填宫之罚”。此消彼长,明代民间收藏则十分活跃。尤其是明中期苏州杭州等江南一带,经济富足人文渊薮,民间私人藏家不但具有相当的财力,且鉴藏之学兴盛,名家辈出。比如吴门画派的诸位代表人物,自己就是诗文书画皆擅的大艺术家。当时的法书名画大体上是由北而南播迁,藏富于江南。到了清代,这一趋势发生逆转,由于皇家的致力收求,书画等艺术品又开始由南至北流转。
古籍的状况更是不容乐观。1644年李自成攻入北京,下令放火烧宫,明故宫中主要用来藏书编书的机构文渊阁,随之悉为灰烬,偌大紫禁城只有武英殿唯一幸存。钱谦益称此次藏书之劫为“自有丧乱以来,载籍之厄,未之有也”。有人检索清宫典籍目录《天禄琳琅》,明代遗留的古代善本仅有42部。康熙朝国力渐强,皇帝就开始数次下诏,访求天下图籍,以充内廷之储。
清宫亦会真金白银购买书画古籍,最早有史记载是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太监奉旨在报国寺“买得王振鹏之画手卷一,此项银十二两”,这是当时购买书画的地点。乾隆时也不时有采买,从御笔的款识来看,王羲之的《袁生帖》、韩干的《照夜白图》等名作都是买来的。但总的说来这种方式并不多见,贵为一国之君,更多的珍宝来自上贡进献。
进贡主要有三种形式,一是朝贡,二是地方向朝廷进献的常贡、例贡,三是个人向皇帝的进贡,最后这类多是臣工向皇帝进献以表忠心,并无定制,发挥空间比较大。不过虽无明文规定,但也并非人人都有资格进贡。上贡的多是亲王郡王等宗室贵胄;大学士、尚书、地方督抚等文武大员;织造、盐政等为皇帝办贡的特使;退休重臣,宗教领袖等。越级进贡的,如不惩罚,也都是“不令送览”。
每年的元旦、冬至、万寿节这三大节,是臣子们竞相进献的时刻,尤其是皇帝的生日万寿节为甚。1703年3月康熙过生日,“九卿皆进古玉书画为寿,皆蒙纳入内府名画”,时任刑部尚书亦是文坛名士的王士祯,就进献了自家旧藏宋代王诜《烟江叠嶂图》,这幅名作现藏上海市博物馆,堪称该馆的镇馆之宝。
到了乾隆朝时,臣下投其所好,进献书画古玩之风更盛。1752年万寿节,陕甘总督尹继善就向乾隆进贡了名画韩滉的《五牛图》。为了不予人贪婪之意,维护皇帝尊严,皇帝也不是全盘接受贡品,而是象征性地择优收受,大部分予以驳回。乾隆还几次降旨,禁止臣工进献。比如乾隆二十五年(1757年),皇帝翻阅雍正圣谕时读到查嗣庭案。作家金庸的这位先祖,因文字狱身死狱中,罪名是查出的日记中“语多悖逆”,其实是雍正要铲除异党。查嗣庭在日记中还记录了进献砚头瓶、湖笔的小事,乾隆读到此处竟十分忧惧,他认为臣子记述进贡之事,严重损害了皇帝的形象,气愤不已,感叹“人心险薄,何所不至”。为了避免有人“构造浮言”中伤皇帝,他决定不让王公大臣有所进献。
但乾隆往往之后又态度暧昧地接受了某些贡礼,“或遇国家大庆,间有进书画玩器庆祝者,酌留一二,亦以通上下之情而已”。这种欲说还休的态度,结果掀起的是新一轮地方官员的进贡高潮。乾隆年间的侵贪大案,也多与进贡有关,比如高朴、彰宝、王亶望、李侍尧等人。
有人想方设法投其所好,囿于眼力所限,不免混有赝品。一次,在江南充任税关监督的一个内府包衣,弄到一纸米芾字迹,在进献时忐忑地表明自己见识粗鄙,恳求皇上法眼鉴别。乾隆一眼就看出是伪作,于是在折子上用朱笔批了四字:“假的。不要!”
但也有人故意作伪,将皇帝骗得团团转,最有名的就是康熙宠臣高士奇。高士奇生前自编的《江村书画目》是他买进书画的账簿,1924年被学者罗振玉发现。书中不单记录书画价格、真伪、优劣,还将其分为“曰进,曰送,曰无跋藏玩,曰永存秘玩”等九类。所谓“进”即进献康熙之作,大多皆是赝品,不少几可乱真的“苏州片”,价钱低廉,二两至十数两;而诸如“永存秘玩”类的“上上真品”“无上神品”,花费高达数百两购得,自言“何可与人”,而要“子孙永宝”。正如有人所说,高氏有“欺君之罪”,但内廷却无鉴识之才,内府中也难免玉石混杂。